“你隔了多久,就發現新手機有問題了”他老道地問。

    簡寧也抿脣微微一笑。鄭含仍只是淡淡地聽着。

    皮學敏擡頭看一眼老胡,並不怎麼自得,反而從眼神裏又透露出一絲恐懼來。他十指交叉着握緊再握緊,又吞了一口口水,才低低地道:“第二天我就又去了。”

    啪皮學敏將袋子往櫃檯上一放。

    “你這手機怎麼老自動關機啊”皮學敏擺出滿臉的不滿。

    周國亮從看到他一腳踏進小店,眼睛裏就是一亮。皮學敏當時就知道,不光自己還想再來,其實周國亮也在盼着他再來。

    “是嗎”周國亮很好脾氣地一面應着,一面打開袋子拿出手機,“我這就給您看看。別急啊”

    皮學敏也真要佩服他。人家的戲比他高了不知幾個檔次。臉上那叫一個自然,從頭到腳就是一個童叟無欺、腳踏實地的好老闆。

    手機當然是沒有問題。開機、關機,隨便重來多少遍都沒有問題。操作起來簡直就跟流水一樣流暢。

    皮學敏嘴硬地道:“昨天我開了沒多久,就是自動關機的。怎麼到你手上就沒問題了”

    周國亮呵呵笑道:“也有這種情況。這樣吧,再給您換一個新的怎麼樣”

    皮學敏聽得一愣。這麼好說話的老闆,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人家都這麼通情達理了,他似乎也只能一口應下:“行。”

    “不過這個型號我這裏沒有貨了。”周國亮忽然抱歉地說,“得去倉庫拿。”

    皮學敏自然道:“我在這裏等着好了。”

    周國亮有點兒爲難地笑了笑:“我這店裏也沒有別的人,您留下也沒人招呼您。”

    這點兒言外之意,皮學敏還是懂的。他倒是放心在人家店裏等着,可人家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店裏。便了然地笑笑。

    周國亮趨勢道:“麻煩您跟我一起去趟倉庫”忙又補上,“不遠的,就在後頭。”說着,手朝店後面指了一下。

    皮學敏便也下意識地,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點了點頭。

    “不是吧”老胡登時擡起頭,喫驚地望向皮學敏,“你還真跟着他去了”本能地,就涌上一種不妙的預感。

    在不知道對方底細,又沒有十足準備的情況下,就貿然一個人跟過去,這太危險了。

    皮學敏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我現在知道了。但是在當時,我真沒有想那麼多。”

    鄭含嘆一口氣:“算了,老胡。都已經是發生過的事了,現在再說應該不應該的,太遲了。”朝皮學敏微點了一下頭,“你繼續說吧。”

    在去倉庫的路上,周國亮還和皮學敏閒聊了兩句。問他家裏有什麼人,乾的哪一行。皮學敏思襯着,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就都簡單地回答了。他也問了周國亮相同的問題。周國亮笑着說,他是外地人,在這邊沒有什麼親戚朋友。

    倉庫確實不遠。兩個人轉了一條街就到了,實際上,就在數碼店那條街的背面。

    但是你別看只是轉個面兒,差別可大了。

    數碼店的那一面還挺熱鬧的,前面不多遠有一條交通路口,人來人往沒有停歇的時候。可是背面就一下子蕭條起來,都是一些又矮又舊的小房子,不知道是小店還是住房。一條街上,從頭看到尾,走路的好像也只有他們兩個。

    這個時候,皮學敏就有點兒猶豫了。但是轉念一想,畢竟是大白天,周國亮個頭還沒他高,也不用太敏感了。

    正好,周國亮指着一個鐵閘門的小鋪子說:“就是這兒。”

    皮學敏便趕緊跟了上去。

    周國亮開了鎖,嘩啦一聲把鐵閘門拉到一半,剛好齊胸口,自己頭一低先鑽了進去,然後站在裏面對他揮了揮手。皮學敏左右望望,看見有幾個人從街道的另一頭慢慢走了過來。可能是看到還是有人會從這街上過,他就放心了吧,便真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當他一低頭,才鑽進鐵閘門,便突然覺得脖子上一陣細銳的刺痛。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卻摸到了一隻細細的針筒。

    意識渙散之前,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周國亮衝着他得逞地一笑,嘩的一聲拉下鐵閘門。

    這一昏,就是整整的一天一夜。

    當然,在當時他是不知道的,這是後來他熟悉了一些情況後,才自己摸索出來的。

    他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眼睛一睜開,看見的就是高高草叢上的天空。天空裏沒有一朵雲,但也並不蔚藍,而是有點兒灰濛濛的。四周也沒有風,身旁的草全都一動不動的。

    皮學敏又躺了一會兒,手腳才能動。他慢慢地爬起來,向四周望去,才發現這竟然是一片極其廣袤的草地。廣袤得一點兒也看不到盡頭。

    草長得非常茂盛,差不多有半人高,綠油油的。草葉都很寬,快趕上他一隻手掌那麼寬了。纔開始,他還以爲是糉子葉。那年端午節,他還跟着親戚一起去摘了好大一捆,就是這種模樣。新鮮摘的葉子,新鮮包的糉子,馬上就上鍋煮出來。那種好喫的勁兒,是後來他回城以後,多地道的老字號裏也喫不來的。

    皮學敏覺得自己沒認錯。但是走了一圈之後,卻沒有發現任何的水源。按理說,糉子葉要長在水邊的。有了水,也許就可以順着水流走。這是他原本的如意算盤。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落空了。

    皮學敏在草叢裏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因爲也不知道該向哪兒走。最後只能盲目地向前走去。

    腳下的泥也有點兒泥濘,走得他很費勁兒。不久,就出了一身的熱汗。

    皮學敏停住腳步,順了兩口氣,再一次看向這塊既茂密又廣闊的草地,或者應該說是草原。忽然間,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沒有風。

    沒有一絲的風。

    不光是他這裏,就是一眼望過去,這片野草也是靜止的,沒有一丁點兒晃動。

    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在室內,在室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兒風呢

    這一點詭異的發現,開始讓皮學敏頭皮發麻了。之前,他頂多是茫然,是無措,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來到這樣一片草原。但現在一旦醒悟以後,便又逐漸地挖掘出更多的詭異。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明明是在周國亮的倉庫裏。是在城裏的。可是在本城的四周根本就沒有這麼大一片草原。

    在他的認知裏,能有這麼大的草原,無非就是內蒙古那一帶了。可這也不可能吧周國亮要怎麼帶着他這樣一個人事不省的大活人,來到內蒙的大草原上就算是,又是爲了什麼要這麼做就爲了將他丟棄在這裏

    不通。怎麼說都不通。

    所以皮學敏越來越覺得,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內蒙古的大草原。

    甚至於,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正常世界的地方。

    這裏就是一個死氣沉沉的荒原。

    皮學敏乾巴巴地吞了一口口水,掌心、腋下出了好些冷汗。他看到這邊,又看到那邊,又在看回去,不知不覺就在原地團團轉了好幾遍。直到此時,他終於感受到這安靜得一絲不動的景觀下,蘊藏着的是多麼令人不安的單調、枯燥。

    總是有人求靜,其實他們都是身在鬧中,根本就不知道靜到極致的感覺,一點兒也不美好。

    如果有人真地能像他此刻一樣,在廣袤得無邊無際的荒原上,孤零零地體會到這種安靜,大約下半生再也不會有半點兒嚮往了。

    皮學敏的心跳在不知不覺間加速,撲通撲通地,從內部撞擊着他的胸膛。

    不止是胸膛,連耳膜,還有額頭兩側的太陽穴也在有節奏地鼓動。這裏的死寂,一下子放大了來自於他身體內部的聲音。

    皮學敏忽然被一種莫明的慌張和恐懼攫住了神經。他喘了一聲,猛地向前跑了一段。但很快又停住了腳步。因爲他剛想起來,這個地方他根本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先不要急着到處亂跑,先把他醒來的地方看仔細了比較好。

    想到這裏,皮學敏忙又慢慢地,一路摸索着退了回去。

    他剛剛躺過的地方,草叢仍然低伏了一大片,很容易就能確定。皮學敏將躺過的地方看了又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必是針眼太細小,什麼也沒有摸出來。又摸了摸身上其它地方,也沒有半點兒不舒服。

    其實,非但沒有覺得不舒服,反而覺得精力更充足了。他這麼東南西北不分地亂跑了一氣,喘得也不是很厲害。

    皮學敏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放心,又捲起袖子上上下下地看。他平常並不愛鍛鍊,再加上工作忙,有時間更願意休息。可是眼前的手臂顯然比他記憶裏的,要有力得多。

    這是怎麼回事呢

    皮學敏不禁又一次在頭腦裏問自己。

    這個地方不像是個好地方,但自己的身體卻又像是變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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