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支支吾吾地,臉色要多怪有多怪。好像有很重要的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鄭含微微一皺眉頭:“你已經調查過了”

    同學:“”

    鄭含:“你這樣不說,只會讓我更奇怪。”

    同學這才擡起頭來,抿了抿嘴巴,擺出破釜沉舟的架式:“好吧,我跟你說了吧其實我自己也快憋死了”

    鄭含點點頭。明明辦公室裏就他們兩個人,門也已經關上了,同學還是不大放心打開門往兩旁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又關上。這一系列的動作越發引得鄭含疑慮重重。這調查結果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同學自己也拖了把椅子,坐到他對面。清清了嗓子卻還是覺得不舒服,又抓起茶杯喝了兩大口。終於開口了:“那天你跟我開了這個口,我就放在心裏了,第二天就去查了血庫的記錄。”

    鄭含微一揚眉。這麼說,他豈不是當時就知道了。竟然一直憋到現在

    同學鄭重其事地道:“所有那些人獻的血,都被用到了一個病人的身上。”

    鄭含真是一點兒也沒料到這種結果。

    “所有的血”他很驚詫地問,“都被用到了一個病人的身上你確定”

    作爲一個法醫,他當然知道那麼多人、那麼長的時間,意味着獻的血有多少。毫不誇張地說,那麼多的血都可以造個血池出來了。以正常情況而言,一個病人,哪裏用得了這麼多血

    除非這個病人一直需要血,並且高頻率、大劑量地定期輸血。

    鄭含忽然想起那些人都是每個月的第一個週末獻血。難道那個病人也是那個時間輸血

    同學:“那個病人”

    鄭含:“是誰”

    同學:“是楊正遠的外公。”

    鄭含驀然睜大了眼睛:“”

    天氣預報說,又有一股強冷空氣襲來。雖然只是過了一夜,氣溫卻陡然下降了七八度。昨天還只要穿件襯衫就好,今天就得加件外套了。慶幸的是,太陽依然不錯,照得整個庭院都亮堂堂的。

    楊正遠親自推了外公到後花園裏曬太陽。護理也在一旁默默陪伴。

    一會兒,從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直停到老人家的身旁。

    “爺爺。”鄭含蹲下身子。

    老人家忙睜開了眼睛,一看見鄭含就笑了起來:“最近很乖啊,又來看我。”

    鄭含笑笑:“有時間會多來看您的。”

    老人家又問:“工作很忙嗎”

    鄭含:“嗯,有點兒。”

    老人家佈滿皺紋的臉上就有點兒心疼:“要休息好。人累了,毛病就多了。”

    鄭含點點頭,又問:“爺爺最近身體還好嗎”

    老人家笑呵呵地道:“好,好得很,你大哥都安排得好好兒的。”

    鄭含這時纔去看了一眼楊正遠。

    楊正遠笑微微地,也看他一眼,便對老人道:“外公,風起來了,您先回屋裏去吧。”

    老人家也不點破,笑着點點頭。護理遂上前,把他向屋裏推去。

    見他們走遠了,楊正遠才笑着對上鄭含:“找我有事兒”

    鄭含沉沉地望着他,也不想廢話:“爺爺每個月都要輸的血是哪兒來的”

    楊正遠眉頭一揚。驚詫只在他的臉一閃即過,很快就恢復了平常:“還是被你查出來了。”

    鄭含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神色,完全沒有被抓包的慌張,從頭到腳都是一派輕鬆。

    “你知道那些血是怎麼來的”鄭含不悅地微皺着眉頭。

    楊正遠點頭:“知道。”

    “”鄭含略略一靜,又接着問,“那你也知道那個周國亮是什麼東西了”

    楊正遠再點頭:“血妖。”

    鄭含也再度一靜:“你明知道,還跟它攪在一起”

    楊正遠覺得這不是問題:“它需要躲避嗜魂的追蹤。而我,需要能用的血。就算是妖,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這些事,以我們家的能力和影響,卻不在話下。我們正好互相利用。”

    鄭含淡淡地一笑:“這種交易你都能做。”

    楊正遠根本不在乎他話語裏的那點兒諷刺,定定地看住鄭含的眼睛:“你知道嗎,外公的病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血,外公根本不可能撐到現在。這個交易,可以讓雙方都滿意。那它就是好的。”

    鄭含:“你還少算了那些被義務獻血的人。你知道人體承受血妖之血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更不用說像爺爺這麼病弱的身體。如果是直接輸血妖的血,爺爺會連一次的都承受不了。所以你利用那些人作爲緩衝,先讓他們換血,再接受他們的輸血。你覺得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還會這麼做嗎”

    楊正遠撇撇嘴,無所謂得有些冷酷:“這不是我要擔心的。我說了,就算沒有外公,血妖也要躲避嗜魂的追蹤。它仍然會到處把自己的血輸給那些人。”

    “不管怎麼樣,那些人都會死。”他略略停了一會兒,“我只是在他們死之前,挖掘出他們更多的價值。”

    鄭含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本來從小到大,就沒有一次成功過。如果說以前,還能算是各人的看法、態度不一樣,但是這一回真的不一樣。關係到太多的人命。

    “這樣都能被你找出理由來。”他臉上淡淡的笑,變得有些冷了。

    楊正遠雙手抄進口袋裏,鎮定自若地看着滿園子的秋色:“能找出理由來,是因爲它本來就存在。你永遠不可能找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鄭含抿抿嘴脣,開始覺得意興闌珊。話說到這個地步,再多的道理都是無濟於事。楊正遠已然把自己的道理凌駕於公理之上。

    最後,他只想再問他一句:“既然你是爲了爺爺,那你覺得,如果讓爺爺知道他是這樣才能夠活下來的,他會同意嗎”

    “他當然不會同意。所以我也沒打算告訴他。”楊正遠似笑非笑地看着鄭含,“那你呢你會告訴他嗎”

    鄭含沉默了。

    但很快楊正遠又道:“就算你去告訴他也沒有關係。這一條路走不通了,我還會開出別的路來。”

    他無所畏懼地看着他:“只要能讓外公活下去,我會動用一切我能夠掌握的資源,付出一切我能夠付出的代價。”

    沒有人比鄭含更清楚,楊正遠能掌握多少資源,又敢付出多少代價了。不僅僅是因爲楊正遠的手上有整個鄭氏。也是因爲他本人就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存在。

    面對這樣的楊正遠,鄭含感覺到一絲無力。

    尾聲

    血妖消失了。

    鄭含毫不懷疑它已經有了另一個身份,繼續着它千百年來的“逃亡”生活。同學的獻血車上也沒有了定期出現的義務獻血人羣。

    楊正遠一定是想出了更妥善的辦法。

    總之,“獻血”這件事變得更爲隱祕了。

    鄭含又去看了一次祖父。老人家的精神依舊很好,看來直到他老死的那一天爲止,都不會因爲再生性障礙貧血而受到折磨。

    簡寧放了一杯酒在鄭含的面前,笑着道:“別想那麼多了。這件事本來也不是你們普通人能管的。對你們警察來說,世上總有抓不完的罪犯。對我們來說,也總有捉不完的妖魔。誰也不是超人,盡力就好。”

    鄭含微微點了一下頭:“我明白。”接過酒,喝了一口。

    辛辣的液體頓時從喉管裏一路燒到腸胃裏。

    鄭含不覺受了點兒衝擊,意外地道:“想不到你會喝這麼烈性的酒。”

    簡寧笑呵呵地道:“你以爲呢紅酒嗎”

    鄭含露出被識破的笑。兩個人都笑了。

    雖然和鄭含接觸還不多,至少比肖易明可少多了。但是兩個人年齡相當,閱歷相當,能力相當無論哪一方面都似乎很合得來,所以很快熟稔起來。

    “其實這個世間還是講究平衡的。”簡寧一面說,一面給兩個人的杯子再加了一些酒,“有血妖,就有嗜魂。只要有嗜魂在,血妖就不會橫行無忌。”

    鄭含笑着聽完,直接替他說完了沒有說出來的話:“也許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讓血妖和嗜魂自行解決。”

    簡寧微微一笑。

    鄭含端着酒杯,卻又是一頓:“只是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死於非命。”

    簡寧嘆了一口氣:“天上不會掉餡餅。只能希望他們在看到餡餅時,能多想一想了。”

    鄭含也不能久留,局裏還有一堆事。別的不說,光是邵小靜的後媽以及周國亮的屍檢,總要想辦法寫得正常一些。喝完了這杯酒,他便先回去了。

    簡寧笑着將他送出門外,轉回身便也穿上外套、換好鞋子。

    熱鬧非凡的市中心,人來人往,車流穿梭。在衆多的車輛中,有一輛漆黑的雷克薩斯,隨着車流在紅燈前緩緩停下。年輕的司機忽然看到眼前的景象產生了普通人根本不能察覺的異動。有一波透明空氣從正前方迅速地向他們襲來,眨眼之間就將他們都籠罩在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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