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女帝重華 >第四章
    聽風樓可稱是宮中如今最重要的地方,天氣漸熱,女帝越發喜歡躲在此處,甚至夜間也不想回清涼殿。衆臣沒有法子勸她,只有把木棧橋收了起來,只用小舟從湖上來往送人,以免聽風樓衛戍不嚴讓賊人趁了空。

    若是不想女帝多少有些少女性子的執着,這等小舟來往的情景,還是很有一番別趣的。

    青年登上石階,步入樓門。

    少女歪在青紗薄縵後的軟榻上,半幅襦裙垂下榻沿,是錦繡輝煌的一條龍尾,綴着碧璽珍珠,華麗貴重。

    宮人依次上前,仍是攏起紗幔,送上茶盞點心,換過筆洗裏的清水。蕭湛目不旁顧,撩袍而拜。

    謝重華漫不經心在清透的新水裏扔下御筆,揚聲道:“平身。”

    蕭湛謝恩起身,謹慎的肅手立着,微擡眼向上看去。

    少女容貌自不必贅述,襯上華貴曲裾,飛龍爲鎮,幾乎令人魂魄迷亂。色授神予,不過如是。他忙垂下眼,不敢再失禮。

    謝重華心裏轉着重重念頭,微蹙着長眉,揮手令宮人都下去,慢慢開口:“送去的邸報,都看了”

    與面相不同,她說話從容不迫,鮮少有什麼情緒,只有自幼俯視蒼生的人才有這樣理所應當的高高在上,雲淡風輕的語氣,帝王至尊,全不似親政只有數月之久的少女。

    蕭湛恭敬回話:“臣等都看了。”

    那些邸報一式多份,顯然不是什麼重要東西,讓他們看了不過是要說說自己的看法,好讓天子擇人而用。

    “嗯。”謝重華仍斜倚在軟榻上,挑眉:“有何看法”

    果然。

    蕭湛定了定心。直起身子,大膽的直視着饒有興致的女帝。

    青年身姿挺拔俊秀,朗聲回道:“先帝仁厚,養民生息,外不興戰事,內輕徭薄賦,地方上懶散失矩是情理中事。只是長此以往必不可行,該整頓了。”

    果然年輕氣盛,再溫文爾雅如瓊枝玉樹,終究還是銳利鋒芒的。少女心裏暗暗點頭,脣角只是淺笑:“是該整頓了,豪右多奢侈逾制,富商多以錢易權,再一味地寬厚下去,怕是亂的不成樣子了。”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邸報,私下如何,恐怕要比這還亂上三分。

    她慢慢站起身,未綰的長髮水一般傾瀉在墨色曲裾上,光色幽幽。少年女帝身子纖細,亭亭如柳枝,淼淼如春色。她在御案後俯視着蕭湛,微微揚起濃麗長眉,似乎已經有所決定。

    雖然似乎在都城出雲京算不得什麼,但蕭氏在燕川一帶的北地亦是數一數二的大族,千絲萬縷的姻親,佈滿天下的故舊,也不可小覷了。身爲邊城世家嫡支之子,蕭湛又在地方任上磨練過,想來手段也不會太差。再加上這幾個月來幾乎天下皆知他很得聖寵,籌碼也儘夠了。

    “先帝守成,這幾十年來百姓也確然休養的夠了,”女帝聲音低緩,眉目森嚴,雋長舒緩的眼線流暢又十足柔和:“然一旦日久,便落於懶怠怯弱。也該讓他們知道,這天子換人了。”

    縱然對楚舜有種種未曾宣之於口的惡感,到底他強硬的對外態度她還是頗爲滿意的。而這也就說明了女帝所圖之大。

    “你準備幾日,去巡視珠川以南。”

    女帝淡淡吩咐。

    珠川以南共有十一郡,臨川者漕運發達,臨海者佔着漁鹽之利,先帝兄弟不多,情分尤重的便有一位分封在此的廣川王。而今廣川王新死,其嫡長子承王位,其餘子弟分封爲列侯,正是勢衰之際,南方如此富庶,天下賦稅半者出於珠下十一郡,謝重華自然不會白白放過這個整頓的好機會。

    蕭湛整衣,端正的拜下去:“臣謹遵聖旨,必不負陛下所託。”

    出京監察地方,不過是個秩多不過七百石的侍御史,但卻是實職,且深孚女帝信任,若是做得好了,便是一步登天,與成日裏不過是消遣的侍中自然不同。只要依着女帝心思理好了珠下十一郡,前程自然無量。

    門外隱隱傳來喧譁聲,進來一個宮人,屈膝稟報:“陛下,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求見,說燕北鐵騎有消息了。”

    謝重華一震,深吸一口氣扶住御案:“快宣”

    蕭湛自覺地退後站在殿中不起眼處等待着。

    左光慈片刻之後攜着太尉傅聞之進殿,手中握着一本奏摺。兩人俱是滿面紅光,激動不已,見了謝重華更是掩飾不住喜悅之情:“賀喜陛下大將軍敕勒川大捷斬敵左單于,三破天狼城”

    “當真”謝重華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置信,隨之振奮,下階親自接過貼着紅旗的捷報匆匆看過,這才長出一口氣,合起奏章:“父皇在上”

    左光慈此前雖然篤定大軍未敗,卻終究心有不安,如今風光大勝,前所未有,心中也是大定,含笑捋着一把美須看着大感輕鬆眼睫甚至略溼的女帝,笑吟吟道:“此戰之後,北疆安定,是天下之福,萬民之福,亦是陛下之福啊。”

    謝重華終於褪去一身穩若泰山的疏離冷淡,笑顏盈盈,潤麗如春山。

    此種場面蕭湛區區一個侍中自然是插不上嘴的,悄然擡眼望過去,才頓悟了幾個月來女帝溫和的模樣不過是另一種冷若冰霜的殼子罷了。

    她真心歡喜的時候,會讓人心甘情願把一切都掏出來給她。

    敕勒川戰事一了,女帝心情明朗,大軍還在路上就已備下了各色封賞。恰逢四月開國帝后創立的“逢月祭”,不大不小是個節慶,宮中賜下的節禮除了宗室之外,只有出征武將家眷豐厚。

    一邊是武將花好月圓,另一邊的世族卻顯了微妙的敗相。逆王案早已到了收尾之時,卻牽扯出了容家人,一時雞飛狗跳。

    先是申飭,問話,再就是入獄,奪了二房長平候的爵而後流放。已然賦閒清修十年的老候終於入宮,跪拜痛陳子孫不肖,連連認錯,隻字不提爲次子求情。

    一隻老鼠不能壞了一鍋湯,一個兒子失得起,可容家不能沒落,這棵樹不能倒。當務之急自然不是保着兒子,而是保住闔族。

    老候聰明一世,只是子孫運不濟,在御前一邊痛哭流涕認錯請罪,一邊在心裏痛罵幾個豬油蒙了心的兒子兒媳。不看看自己身價,連中宮之位也敢肖想

    女帝年輕氣盛,又初掌大權,正銳利鋒芒勢不可擋,手段簡潔如雷霆,眼中容不得沙子,蠢貨還要往上撞

    之後容氏風波又過了半月多才漸漸熄了,不過已經奪了兩個列侯,罷了大半族人的官職,姻親故舊牽絲絆藤,大不如前,傷筋動骨。京中世族消息靈通,又都是眼睜睜看着的,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時夾緊尾巴大氣也不敢出,唯恐雷霆聖怒降在自家,連帶着承平長公主府上也消停了許多。

    京中一池戰戰兢兢的靜水,直到燕北軍統帥顧清風緊跟着之後的詳細奏報手書上了一封請罪摺子,才又翻起了波瀾。

    顧家長女熾,棄釵易弁,混入軍中,得勝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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