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身在何處,這是起霧了嗎?他站在那裏,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小了,像是……孩童的手。
“嬤嬤,你在哪?嬤嬤?”
小孩子站在那,驚慌失措。
“六爺,您怎麼在這,奴才帶你回去。”
太監細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增壽愣了一下‘是……順子?“
“是,爺,奴才是順子。”
一隻手抓住他的手,那是一雙冰冷的手,增壽叫道“順子,你手好冷,又凍着了吧。”
“奴才一條賤命,冷點沒什麼,倒是主子,咱們離開這吧,這到處是霧啥都看不到。”
順子牽着增壽的手就走。
走了一會,周圍還是混沌一片。
增壽有點怕,恍惚中他覺得這是小時候的自己,小時候好像有過這樣在混沌中茫然無措的時候。
“順子,你們做太監的是不是那裏就要被切掉的呀。”
順子的手僵了一下強顏歡笑“主子怎麼這樣問。”
“就是好奇啊。”
增壽覺得在這樣白茫茫的天氣毫無目的走實在太無聊了,便問起一直以來的困惑。
從剛懂事的時候,嬤嬤就教育他不要叫人看自己的身體,什麼人都不行,也不要去看別人的身體。
“六爺您是宗室,是天潢帝胄,您的身體尊貴無比,誰都不能看到,就是老王妃……也是不行的。”嬤嬤蹲下身子,盯着小孩清澈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幼小的增壽有點不明白,眨巴着眼睛問“王妃都不行?嬤嬤不是說我是王妃生的嗎,自己親媽也不能看?”
“您是爺啊,爺的身體誰都不能看。”
這樣長到七歲,身邊來了個叫順子的小太監,細細弱弱的身板,蒼白的小臉,下頜尖尖,用嬤嬤的話說就是好可憐見的孩子。
如果那裏被切下去就是太監,那自己是不是太監呢?
增壽沒有對順子說出心底的疑問,因爲從小嬤嬤就一再告訴他,他和這些卑賤的人是不同的,天潢帝胄怎能告訴一個小太監,我下面和你是一樣的?
一個天上的雲,一個腳底的泥,下身若是一樣,會被人笑話死的。
增壽一直到十歲才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傳說中的母親,老王妃其實一點都不老,那時還不到三十歲,一張絕美的臉,看着比旁邊站着的兒媳王妃還要年輕多了。
增壽站在門口,由嬤嬤牽着怯生生地走進來。
“給王妃請安。”嬤嬤牽着他的手,低頭道“快叫娘啊,這是娘。”
增壽看着坐在那裏的高貴美貌婦人,又擡頭看看嬤嬤抿緊了嘴脣一聲不吭。
“真是敗興孩子。”
老王妃心裏不痛快,冷冷地哼了一聲。
嬤嬤陪笑道“六爺這是第一次見王妃,膽子小一些也是有的。”
王妃含笑“六弟長得可真標誌,當初您那懷相大家都說是要生個姑娘,現在這麼一看,六弟長得比姑娘還好呢。”
“那是,這人相貌是天生的,都是積德行善修來的,要想長得好就得積德行善,沒修來這好福氣,留不住爺們的心也是沒辦法,唉。”
看着王妃那張相貌普通的臉,老王妃心裏無比得意。
增壽站在那,緊緊地抓着嬤嬤的手,耳邊只有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脣槍舌劍誰都不讓份。老王妃完全沒有身爲人母的自覺,當然若有這個自覺也不會在孩子沒出生時就聽信大師的話,認定肚子裏的孩子妨了老王爺的命,害的自己正年輕就得守寡,在生下孩子後就扔到鄉下莊子不聞不問這麼多年。現在,十歲了,嬤嬤帶孩子來看她,她一點也不想和兒子多說會話,只一門心思想發泄自己的戾氣——這麼多年在繼子的王府裏生活的憋悶。
增壽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捏住了,忽悠一下疼痛感襲來。
七歲那年身邊出現了小太監說順子,一次看到順子洗澡,發現自己和順子的身體很像,這讓他感覺害怕,晚上一個人躲在帳子裏哭泣,他擔心自己也成了太監,莊子裏的人都說太監是最卑賤的,他不要成爲卑賤的人。
十歲那年,他看明白了,傳說中的親生母親對自己沒有一點感情,那個高貴的婦人,鳳眼中是嫌棄的目光“那時大師給我算,說你和老王爺命裏相剋,我還不信,只想着把你生下來,沒想到你果然是個命硬的,沒等出生就剋死了老王爺。”王妃嘆口氣,伸手去撫摸兒子的臉,她的手細長柔美,爲保護脆弱的指甲,戴着鑲嵌着寶石的指甲套,冰冷的指甲套貼着增壽稚嫩的小臉,小孩子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那麼尖利冰冷又明晃晃鑲滿寶石的東西是什麼?她不會想用刀子劃破我的臉吧。
“喵嗚。”一隻白色的波斯貓跳上老王妃膝蓋,老王妃身子一震,指甲套在小孩子的臉上輕輕劃了一下,她完全沒意識到,立馬收回手,摟着白色大貓,嘴裏心肝肉的叫着。
血珠子從劃傷的地方滲出來,增壽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是一個小小的紅色血印。
老王妃抱着貓,無暇顧及站在地上的兒子,增壽蹲下身子,用手指按了下去,一個小小的血指印印在冰冷的青石方磚上,真好玩,像簽字畫押!血跡幹了,他又摸了一下臉上的傷口,沾着那滲出來的血,在青磚上印下一個血印子。
嬤嬤看到那道劃破的傷痕,心疼的什麼似的“六爺,疼不疼。”
小孩子搖搖頭“好玩,像簽字畫押。”
嬤嬤將他摟在懷裏“我的六爺,將來嬤嬤不在了,你可怎麼辦纔好呢。”
一語成讖,一天從書房回來增壽發現找不到嬤嬤了。
“王妃說嬤嬤老了,送回家養老去了。”
順子垂手站在他身後。
他就知道,王妃看不上自己好過!
怒從心起,增壽一腳將順子踹倒在地,順子緊緊抱着他的腿“爺,您要發火就衝順子來,不要去找王妃,咱們好不容易纔從莊子被接出來,誰都不能得罪啊,我的爺。”
“嬤嬤!順子!”
增壽在夢中嘟囔着。
“爺,爺,順子在,順子在這。”
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他的手,增壽猛地一驚,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