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運乃是牽動整個王朝乃至天下的東西,哪怕是神力天道也無法干預,只能看着無數條命運細線交織影響國運的流動,那背後關乎的是千千萬萬人,更是千千萬萬的人心。
偏偏天下,人心最不可控。
巫主神通廣大,卻不是無所不能,所以面對此場景,姜羲也束手無策,除了派姜族子弟前去受災地區儘量救治,別的也沒有其他辦法。
同時,姜羲也知道,面前這人跟她有一樣的做法。
當今天下江湖,有墨門善機關懂經營,聚天下之財,行大善之事。
寧玘便是墨門之主。
他還是寧氏麒麟子,朝堂半壁江山寧遠崇之子。
他的未來決定着很多人的未來,也是姜羲所關乎的未來。
其實在姜羲成爲北山神女後,便與寧玘見面屈指可數。
不是交情淡了,只是彼此都注意到了對方的立場。
不動聲色的疏遠,是他們各自的選擇。
但是現在,寧玘卻特意將才從江南之地趕回來的姜羲攔在這裏……
姜羲知道這舉動背後意味着什麼,也沒有猶豫,落落大方道:“看不出來,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還多。”
寧玘聞言輕笑,意味深長道:“是啊,我比你想象中,知道的更多。”
姜羲執棋,沉靜不語。
輕盈山風吹拂着她的衣袖,一如她現在不算平靜的心。
“我以爲你會更晚纔來找我。”
“看來,你還不太懂我。”
“也許吧。”
寧玘往後一靠,不再是平時那舉止古雅君子風流的姿態,反而流露出些許散漫。
他仰頭看着白雲翻騰的天空:“我年少時就知道,此生註定不凡。不過,不凡也不是好事,這意味着更多的責任和負擔。開蒙讀書時,堂兄弟們卯時起牀讀書便算刻苦,對我來說,寅時起牀仍嫌不夠。開筆練字時,堂兄弟日練十篇便能得先生誇讚,我臂上懸着石頭,咬牙寫出二十篇也只能得來不滿的皺眉。所以,那會兒我總是想,自己存在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講起自己往事時,沒有酸澀抱怨,有的只是對往事的一種冷靜的感慨。
姜羲也沒有打斷,靜靜聽着,將時間讓給他。
“後來,我受父親之意,拜墨門之主爲師,隨他走遍大江南北,作爲墨門之主徒弟的時間甚至比在寧氏的時間更長。我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人,那時候我才突然明白,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爲了什麼。”
“爲了……創造一個我所希望的世界。”
寧玘閉着眼睛,光影垂映在他雋雅的輪廓之上,好似靜謐的水墨畫。
但是野心之火卻自他身體迸發,一發不可收拾。
姜羲越過他,望向重重星空深處,似乎看到一條盤踞的龍在仰頭長嘯。
姜羲所觀測到的兩龍相爭之勢,在這兩年似乎平靜許多。
可她知道,平靜只是表面。
那條看似慵懶的白龍,只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踐行理想。
一如面前的寧玘。
寧玘重新睜開眼:“本來是這樣想的。”
姜羲奇異一驚。
“你……”
“現在,我偶爾會想起你跟我聊的一些事,便也覺得,好似踐行理想,不一定侷限於某種方式去實現。”
寧玘這句話剛落,姜羲的身體便猛然一顫,她的眼眸在瞬間變得蒼古深淵,好似萬千星河都勾連其中,讓她看見星盤大變——
原本成角逐之式的黑白兩龍,其中那條黑龍仍然氣勢磅礴霸氣無雙,但是那條白龍的氣質卻莫名變得悠閒起來,它尾巴一甩,忽然掉頭衝進那茫茫星海里,眨眼便不見了身影。
姜羲:???
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古怪的變化!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她驚得瞠目咋舌,許久都未回過神,直到寧玘將她喚醒。
“……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寧玘關切地望着她,“你的臉色很不好。”
姜羲像是在夢裏,恍惚地搖搖頭。
她知道自己和寧玘的對話還沒有結束,只能暫時壓下好奇,耐着性子跟寧玘繼續聊。
這天兩人聊了很多,也聊得很久,至夜幕降臨時,姜羲才坐上自家的馬車,準備趕回長安城。
這裏是城郊,距離北山也就半時辰的距離,不算遠。
寧玘站在夜色裏與她道別。
那道純色湛然的身影好似被黑暗所吞沒。
姜羲坐在馬車內,怔怔發呆,以至於都沒有發覺馬車稍微沉了些。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聊了這麼久,還捨不得他?”
這語氣,看似平靜,其實都酸得沒邊了。
姜羲擡頭看見楚稷:“你怎麼來了?”
楚稷心裏更是說不出的難受,衝口而出:“我不能來?”
姜羲眼睛睜得更大,讓楚稷不由得暗惱他的失態,不得不添了句:“我說了要來接你。”
她此行去江南雖然是絕密,但是楚稷毫無疑問是知曉的,他甚至知道她確切的來回時間,便早早說要來接她。
那時候姜羲不知道寧玘要來找她,卻也想到如今楚稷在長安舉足輕重,一些小舉動都能引起旁人側目,爲了避免麻煩,也拒絕了楚稷。
楚稷還是悄悄來了,本想給她一個驚喜,但是現在看來,他纔是那個多餘的。
原來她在回來的路上約了寧玘,難怪這麼果斷地拒絕他。
他從天曉黎明等到夜深露重,衣角冷得像冰,一顆心更像是在酸醋裏泡過。
姜羲也察覺到了,鬼使神差解釋一句:“他是在半路等的我,似乎是知道我的行程。”
楚稷雖然拈酸喫醋,但也知道正事,當即皺眉:“是墨門在調查你的行蹤?”
他幾乎是瞬間感知到敵意。
姜羲連忙安撫他:“應該不是有意針對……不,肯定不是,寧玘說了些表態的話,恐怕和我們事先料想的不一樣。”
姜羲現在最急切的,是趕回北山,翻找那些自神山帶來的典籍筆記,試圖尋找相關記載,破解其中奧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