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葉謳看來，葉許還是當年那個被他縮在櫃子裏怯怯叫着阿兄的幼弟。
他怕黑，他落下陰影，他心性扭曲……這些都是當年那場意外造成的。
所以一手締造那場意外的葉謳，自然是欠了葉許的。
既然欠，就該還。
對此，葉謳想得很清楚，既然葉許要帝位，那他可以做天子劍、馬上將，爲他掃平六合，清剿所有不臣服葉許的人。
只是，葉謳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跟他反對葉許的，竟然會是他們的親孃。
周妃聽完長子的坦白，竟然毫無動容，還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着他：
“怪物生來就是怪物！怎麼可能因爲你關了他就成爲怪物！”
“阿孃！”葉謳生出薄怒，“不要這樣說他！”
“他就是怪物！他就是！”
周妃發泄地喊完，又神經兮兮地看了看四周。
她壓低聲音，神情悲慼：
“他不是你弟弟，他是個怪物，他還……吃了你妹妹！”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葉謳也無法維持鎮定。
“什麼？這怎麼可能！”
周妃的眼淚簌簌落下。
“我的謐兒，昨天還說要去找葉許，卻一去再也沒回來。葉許那邊的人說是她心情不好出宮散心了，但我查過，她昨日根本沒出宮！定是葉許……定是葉許那怪物吃了她！”
周妃語氣驚惶，說出的話，葉謳卻是半個字都不願意信。
他下意識否認：“弟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或許是小妹貪玩，偷跑去別的地方了，阿孃你怎可將這件事直接怪罪到弟弟身上？”
周妃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是你弟弟殺了她，是你弟弟殺了她……”
她越這樣重複着自己的話，葉謳就越不會相信。他甚至懷疑阿孃是因爲從之位墜落後遭受打擊太大而精神失常。
葉謳放輕語氣：“阿孃你好好休息，近來不要胡思亂想。小妹那邊……我會去找找，總之，阿孃你別胡亂猜疑，這事容易讓人寒心。”
他這話，既是安慰，也是提醒。
葉許雖然還是他的至親幼弟，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也是大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未來掌握權力中樞的至高。
阿孃要坐穩太后之位，不能不和葉許打好關係，要是因爲胡亂猜疑惹怒了對方，只會平白傷了母子情分。
周妃何嘗不懂？只是她哀莫大於心死，更不認爲現在身爲太子的，是她的小七。
在她眼裏，那只是無心無情的可怕怪物。
眼看葉謳就要走出去。
周妃在她身後幽幽說了句：
“……至少不要相信他，別踏入他的陷阱。”
她只怕長子也步了他妹妹的後塵，那這樣她真的會瘋。
葉謳腳步頓了頓，沒說什麼，繼續往殿外走去，身影消失在周妃視線裏。
餘留周妃倚在踏上，淚水止不住地流下。
*
最近宮內外的風浪又要平靜許多。
大抵是作爲權力中心的太子葉許，沒了前些日子的暴躁易怒，重新迴歸了儲君該有的平和寬容。
總之，因爲葉許的平靜，朝堂內外都顯露出難得的平靜，特別是南盛北越的兩方大將軍即將因爲戰勝班師回朝，這久違的勝利也彷彿帶動了大雲的氣運，出現了盛世的景象。
……卻僅限長安，只要不走出長安，大雲就依然是一派歌舞昇平富貴祥和。至於長安之外各地百姓的死活，那有什麼關係？
無人知道，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作爲風暴的開端——孟太后——此時此刻，竟然從興慶宮出來，到了宮城前，且是沒有任何預兆的。
這天是才下朝不久，宮門附近還有往來的大臣，一輛平平無奇的車駕駛向宮門，立刻被人攔住。
“來者何人！可知背後是什麼地方竟敢擅闖？”守門的侍衛直接怒而拔刀。
畢竟這車駕上沒有任何身份象徵，材質瞧着也不像是什麼名貴的，守衛便以爲是什麼地方的鄉巴佬隨意亂闖宮城，就像把人亂刀款式。
結果負責趕車的車伕，擡了擡斗笠帽檐，露出一張白淨無須的臉，嗓音也一股尖細勁兒：“瞎了你的狗眼！太后回宮也敢阻攔！”
這人是個內侍！整個大雲除了這宮城和興慶宮，還有哪裏敢用內侍？
守衛沒有懷疑，迅速跪下去：“卑職該死！”
“行了，這也是你們的職責。”冷淡嗓音才落，車簾就被人掀起。
站在附近張望的幾名大臣，頓時認出了車駕裏那位的身份。
“見過太后殿下！”
正是孟太后無疑。
孟太后冷淡地擡了擡眼皮，唔了聲沒做迴應。
其他人也不敢有不滿，趕緊爲太后車駕讓開道路。
然後轉瞬間，太后歸宮的消息就傳遍整個長安。
要知道，當年太后讓權後，多年來就一直深居興慶宮。
除了長安城郊，她幾乎不會踏出興慶宮半步。
誰能想到她還會有回宮的一天？
是年紀大想開了？
還是有什麼事情刺激了她？
又或者是因爲景元帝久不露面，這位曾經的掌權太后起了別的心思？
無人知道，太后的車駕進宮之後，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去了冷宮。
前些年月，這宮裏關的都是廢妃，但是景元帝博愛且雨露均沾，目前基本沒有嬪妃被打進冷宮。
於是這廢棄的冷宮就被用來關押了貶爲庶人的廢太子葉詢。
這是景元帝的安排，背後或許懷揣着很多複雜的心思。
但是現在景元帝病重到都見不了人，那些心思自然也就無從得知。
特別是現在有了新太子，再也無人關心廢太子。
哦不，還是有人在意的。
比如現在站在冷宮前的孟太后。
她出神地望着破舊的屋檐，不曾在意跪了一地的冷宮內侍和婢女。
她知道這宮裏從來是喫人不吐骨頭的，廢太子流落冷宮也必然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