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張居正 >第二十七回 治頑擒兇軍門設計 殺雞嚇猴督帥揚威
    大約一個多月以前,殷正茂就把總督行轅遷到了距慶遠街約四百里之遙的荔波縣。這是慶遠府最西北端的一個縣,三面與貴州接壤。境內萬山重疊,處處奇峯插天,道路窄如羊腸。壯、瑤、苗、僚等土蠻雜居於此。經過兩個多月的圍剿,韋銀豹、黃朝猛率數萬叛匪退縮到荔波縣的水巖山中。殷正茂層層堵截步步進逼,統率十萬大軍對叛匪形成合圍之勢。

    荔波縣歸南丹州管轄,屬於那種“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的地方。縣城在縹碧的荔溪邊上,縈水枕山,風景如畫。只是地方過於促狹,縣城常住人口不過三千人左右。把茅廁茶亭統算在內,也不夠一千間房屋。可是此番前來的人馬,先不說糧食輜重堆積如山的大軍,單是廣西布政使、慶遠府巡撫、南丹州知州、府治鎮撫司以及駐軍千戶等隨軍而來現場辦公的各級官員,連同僚屬一起大大小小也有上千人,縱是把縣城居民全都趕走,房屋也不夠。殷正茂也不管許多,只是命令這些地方官員悉數住進縣城,而把自己的總督行轅安置在城外三裏地的關帝廟中。

    關帝廟在一處山坡上,底下是清清淺淺的荔溪,溪對岸又是連綿的岡巒,再往裏走,便是進入水巖山的官道。這天上午剛過辰時,殷正茂正在關帝廟內與幾位參將商議軍事,忽有親兵進來稟報:“啓稟督帥,所請客人已到山下。”

    “傳令,奏樂歡迎。”

    殷正茂說罷,便帶着幾位參將出門迎接。由於這裏已是兵匪對峙的前線,總督行轅的保衛比之在慶遠街又不知嚴密了多少。只見到處都是持刀荷槍的軍士,戒備森嚴。不要說人,連只螞蟻也休想鑽進來。殷正茂走到行轅門口,只聽得軍樂大作,兩列鎧甲鮮明刀槍閃亮的儀兵肅立兩側,中軍參將劉大奎領了兩隊客人魚貫而入。這兩隊客人,左邊的一隊,是以慶遠府知府打頭的身穿朝廷命服的地方各府州縣官員;右邊的一隊,約摸有二十幾個人,穿着各異,都是當地各土著蠻族的首領。殷正茂拱了拱手,將這兩撥客人領到關帝廟前臨時擴大的操場上分兩廂坐下。他自己落座在中間的太師椅上,背後站了一列身材魁梧的虎賁勇士。傳過茶後,殷正茂說道:

    “今天請諸位來,是想商量一下剿匪事宜。本督帥到任將近四個月,由於在座諸位同心協力,衆位將士奮勇殺敵,已經大有斬獲。這些時與叛匪大大小小的戰鬥進行了十幾次,僅天河縣北陵山、河池縣屏風山、南丹州孟英山三仗,斬賊首級三千餘顆,生擒四千餘人。至此,叛賊已如驚弓之鳥,節節敗退,如今龜縮於水巖山中,憑險據守。據情報,叛匪雖屢受重創,但仍有三萬之衆。匪首韋銀豹、黃朝猛兩人糾集殘部,妄圖負隅頑抗。這一個多月來,官軍已對叛匪形成合圍之勢。水巖山出口有三條,西北方向通貴州獨山,有總兵俞大猷率三萬兵馬駐守,東北方面可從茂蘭突圍,進入九萬大山,有新近提升的衛指揮僉事黃火木率三萬兵馬駐守。餘下四萬大軍,由本督帥親自率領,就駐紮在這荔波縣城附近,扼守水巖山西南往南丹州的咽喉。韋銀豹、黃朝猛所率餘部,已成甕中之鱉。本督帥決定,近期將對叛匪發動總攻。水巖山易守難攻,並不適宜大規模作戰,但具體作戰規劃,本督帥已部署停當,各位不必過慮。今天請來諸位,主要有兩件事情磋商。一是軍糧的運送,二是對叛匪封鎖之前,本督帥要問問來龍去脈。”

    說到這裏,殷正茂突然臉色一沉,掃視了一下坐在左邊的一列官員,問道:

    “荔波縣主簿吳思禮來了沒有?”

    “卑職在。”

    只見坐在末席中一位身着八品官服的老年官員應聲離席,走到殷正茂跟前行叩見之禮。殷正茂也不喊他起來,只是吊着三角眼死死地盯着他,問:

    “你在荔波縣當了多少年主簿?”

    “十二年。”

    “聽說你包庇私鹽販子,車載船裝整整販了三年私鹽,被人告發,本當治罪,虧你省府州縣一路銀錢打點,才把事情擺平。但九年考滿終究不能升官。此事可是真的?”

    殷正茂這幾句話不但揭了吳思禮的瘡疤,就連在座的官員也都捎上了。頓時只見一干官員臉色突變,跪在泥地上的吳思禮更是羞愧難當,勾着頭一言不發。殷正茂臉色嚴峻,接着追問:

    “說呀,是否真有其事?”

    吳思禮囁嚅着回答:“事情已過去了三年,卑職知錯,已經改了。”

    “不是錯,是罪!國朝刑典明載,販私鹽者,罪當死刑。你這位理刑的主簿,難道不清楚?”殷正茂罵人可謂敲骨吸髓,語氣刻毒不留情面。此時不容吳思禮分辯,又接着說道,“而且你並不知錯,貪心未改。本督帥再問你,讓你押運到俞大猷軍營的糧食,爲何一千石變成了八百石?”

    問話既畢,只見吳思禮身子一顫,臉色愈加慘白。殷正茂的問話事出有因。卻說大軍入駐荔波縣後,三軍糧草均由附近各州縣調集解決。駐紮在水口鎮的俞大猷所部,糧草由部隊派出一名運糧官協同荔波縣令指派的吳思禮一塊兒督辦。運糧官員負責武裝護送及起解驗收,吳思禮負責徵集民夫和糧食調配。四日之前,有一千石糧食從荔波縣城起運,殷正茂命令他們務必兩天內運送到水口鎮軍營。從荔波縣到水口鎮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官道,長一百四十里;一條路是崎嶇山道,在密林中穿行,比官道近了四十里。吳思禮考慮到所徵民夫都是當地人,馱運糧食的馬匹也都是當地走慣了山路的矮腳小馬,加之這一路離叛匪巢穴較遠,自官兵入駐這一個多月來,沒有發生過路人被劫事件。爲了爭取時間,他向運糧官提議走山道。軍情緊急,運糧官便同意了他的建議。誰知運糧大隊走到半路,卻遭到叛匪的伏擊。護糧的百名軍士雖浴血奮戰拼死抵抗,還是被叛匪搶走了兩百石糧食,而且兵士與民夫加起來還死傷了幾十個人。前任總督李延在任時,這種事情屢有發生,從不見他懲處,最多是把當事者叫到行轅來申斥一頓。因此這次劫糧事件發生後,吳思禮雖然有些緊張,但比照過去,認爲大不了挨一頓訓斥而已。現在見殷正茂一雙掃帚眉高高吊起,三角眼中射出兩道兇光,頓時不寒而慄,小聲分辯道:

    “卑職本意是抄近路,力爭提前把糧草送到水口鎮,沒想到中了叛匪的埋伏。”

    殷正茂重重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來,指着吳思禮的腦袋,大聲吼道,“來人!把這狗官給我綁了。”

    殷正茂一聲冷笑,逼問道:

    “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讓幾千人馬鑽深山老林,你說,你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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