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賈政的日子不太好過,煩躁得大把大把掉頭髮。他如今也已經年過五旬,可兒子兒子不成器,白銜個通靈寶玉出生,卻長這麼大也一事無成;大女兒是個好命的,卻偏偏福氣不夠,好好的貴妃娘娘卻命不長,更是連個兒女也沒留下;這也就罷了,卻沒想到還有個可恨的二女兒。

    要不說都是一母同胞呢,這個賤.人到底是跟那孽障一個腸子裏爬出來的,都是不知道輕重羞恥的啊!嫁到了藩國去做王妃,還享了幾年的福,怎麼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去死呢,啊?!

    這要是兩國方開戰的時候,她便一頭碰死在南邊兒,豈不是能爲賈家傳下一段佳話,更能讓他賈家得着些榮耀補償?即便是她那時候不碰死,那等他們都已經戰敗被俘了,難道還不該趕緊去死?也省得連累家族,連累父母兄弟。

    可那賤.人是怎麼做的?她就是不去死。

    她該死啊!

    隨着凱旋大軍的日益臨近,政二老爺都要被愁死了。雖然,他早已經開了祠堂,將那個小賤.人清出族譜,可這又有什麼用呢?爲了這個事,他已經被那些倒黴催的御史們彈劾得都快成篩子了。即便聖上還沒怪罪於他,只是讓他閉門思過,但誰知道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況且,那個該死不去死的小賤.人就要被押解進京了,他又該如何是好?雖然,他早已上書聖上表明態度,極力請求從重從嚴處置那小賤.人,但血緣關係尤其是那麼容易抹掉的。他如今每晚都睡不着覺,生怕第二天一睜眼,便又迎來一道抄家的聖旨。

    爲了這個,他如今都跟王氏學會了,每天照三餐那麼拜佛誦經,只求着聖上明察秋毫,明白他賈政賈存週一心爲公的忠心,不讓那小賤.人連累了無辜的他。

    每每心裏愁得不行時,賈政都會對着個草扎的小人兒,狠狠地又掐又打又罵的。草人兒的背後寫這個名字,正是趙姨娘的。賈政如今都要恨死這個小賤.婦了,養了她、寵了她半輩子,卻一點兒好處也沒落着,倒是攤上一個小賤.人,一個孽障,他圖的什麼?!

    當初,就該讓王氏狠狠地磋磨她,根本就不該讓生下那兩個來。即便是生下來了,也該一落草便掐死、淹死、摔死的!王氏這蠢婦當初怎麼就心軟了,知道弄死周氏肚子裏的,就不知道連那賤.婦的也弄死?

    就在政二老爺發愁煩躁地恨不能以頭搶地的時候,凱旋的大軍進城獻俘了。

    賈環站在酒家的二樓上,靠在窗邊居高臨下地往下看。戰俘的囚車跟隨在大軍的身後,這會兒纔剛剛走到近前。他的眼神兒還算好,但也分辨了許久,才認出了賈探春來。

    想當初,賈探春在榮國府乃是有名的“玫瑰花”,除了說她渾身帶刺兒之外,便是贊她長得好看,眉眼臉龐身段兒,再沒什麼可挑剔的了。不然,那南安太妃也不會挑了她做乾女兒,遠嫁和親去。

    可如今這模樣兒……賈環輕抿着脣,眼睛灼灼地盯過去。如今賈迎春卻是脫了形了,即便是熟人,怕也是十個裏面得有一半都認不出來。

    身上的衣衫也就不說了,烏漆嘛黑地就瞧不出原先什麼樣;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好似還被削了一塊似的,結成一綹一綹的,上面似乎還粘着什麼;原本白皙光潔的鵝蛋臉,彷彿塗了一層泥漿一樣,還是那手藝不好的塗的,坑坑窪窪的沒抹勻了……

    “如何,可還能認出來是哪個?”忠順王爺來到賈環身邊,也探了身往下看,“我可是聽說了,你那姐姐爲了逃命,可是捅死了自幼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然後放火燒了宮殿,打算就此脫身呢。不過可惜啊……嘿嘿!”

    忠順王爺沒往下繼續說,賈環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賈探春的想法很好,但不知哪裏出了紕漏,最後還是被擒住了。看她如今的那副德行,怕是沒少被軍士欺辱,大概……也就剩下條命了。

    “她既然已經回來了,那你們也該準備起來。北靜王那邊可是已經許諾了,只要能爲他們辦成一件緊要的事,便會把她從牢裏撈出來送我。”底下的囚車已經走遠,賈環回身到桌邊坐下,爲自己斟了杯酒,卻沒喝只拿着酒杯把玩。

    “環兒,有時候,本王怎麼覺得,你比我們還着急呢。”忠順王爺眼睛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反水,那就一切都盡在掌握。”

    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這個賈環到底在想些什麼。他難道真的想不明白,若是他真的照計劃行事了,會落得個什麼結果?還是說,對賈家的恨,對賈政的恨,已經讓他能夠捨去一切了呢?

    賈環並沒有做聲,只靜靜地看了忠順一眼,然後笑了。

    賈探春被押解進京的第二天,賈環一大早便急切地來到了北靜王府求見北靜王。

    “你瞧瞧,這可不就來了。只不過,這來得也太早了些,本王可還尚未起身呢,且讓他在外面候着吧。”北靜王正在用早膳,聽見長史來報之後,不由心情大好,便連粥都多喝了半碗。

    這賈環自從貼上了忠順,可是沒少掃他的面子,他面上雖都一笑而過了,可心裏卻一筆筆都給他記着呢,早晚都有算賬的一天。看看,今兒可不就能先討一討利錢了。要知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如今已經時入寒冬,北靜王足足讓賈環在外面等了一個時辰,纔將人請了進去。一看見賈環便面帶愧意地迎上前兩步,語帶歉然地道:“底下人不懂事,讓環兄弟在外久等了,實在是慚愧。快過來坐下,飲杯熱茶暖暖身。”如此做派,已然全不如往日的親切了。

    雖只是一打眼,但北靜王已經看出來了,賈環的面上早已不似之前的冷淡和張揚,雖極力剋制着,卻還是掩不住他的急切慌張。既然如此,他這個被人求的,自然要矜持一些纔是。

    “王爺,求王爺救命啊。”賈環方一踏進門,便‘噗通’一聲跪在北靜王面前,一個頭磕在地上不起,“王爺,求您救救我姐姐吧,她不過是久居後宅的弱女子,當初和番遠嫁也是爲了家國,如今、如今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求您了,救救她吧。只要王爺能救下小人的姐姐,小人願爲王爺當牛做馬,爲您做什麼都行啊。王爺,小人給您磕頭了……”

    面對這樣的賈環,北靜王是愜意的,待見他重重地磕了兩個頭之後,才‘哎呀’一聲,伸手將賈環托住,卻也並不拉他起來,仍舊由着他跪在冰涼的地上。

    “環兄弟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快起身。說起來,咱們都是親友,有什麼事情坐下來商量便是了,何至於你這樣,快起來。”話雖是如此說,北靜王卻沒有拉人的意思。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賈環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叫他起身他竟然還真的起來了,叫他坐下他竟然還真有臉坐下了。

    北靜王面上不顯,心裏卻很是不悅,目光微冷地道:“只是,環兄弟啊,那日還聽你說,有什麼事自有忠順王爺爲你做主,若小王插手反而不好。如今這件事小王若是插手,是不是會惹得忠順王爺不悅呢?到時候,若是再影響了你的前程,豈不是小王之過了?”

    “王爺,這事小人本沒臉求到您跟前兒的,若非實在是沒法了,小人也不敢來煩擾王爺。救姐姐這事兒,忠順王爺原先是答應了的,但昨兒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然再不許小人提起。小人剛要央求央求,忠順王爺便變了臉色,將小人攆出了王府。如今,也只有求您了。”賈環苦着一張臉哀求,只在提起忠順王的時候,眼神隱晦地厲了厲。

    那眼神兒被北靜王瞧個正着,心中不由暗喜。賈環能恨忠順入骨,那他的大計便成了一半。

    “環兄弟莫急,既如此,那小王便替你想想辦法。近日大軍方纔凱旋,朝廷想必正忙着嘉獎有功之臣,不會這麼快處置戰俘。環兄弟你且安心等上兩日,待本王爲你周旋周旋,能先探一探監也是好的啊。”北靜王並不下包票,笑着拍了拍賈環肩膀道。

    探監?賈環一點那想法都沒有,心裏已經皺起眉來。對於賈探春,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將人帶到他娘.的墳前,讓他娘見一見便罷了。至於之後賈探春是生是死,都與他無干。

    只是,這北靜大概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若是不讓他確信自己對賈探春手足情深,怕是不會將寶壓到他身上。想到此處,環爺登時感激得眼眶泛紅,懇切道:“王爺的深情厚誼,小人銘記在心。但凡王爺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環兄弟是個爽快人,好,很好!”北靜王聽他表態的話,雖然並不十分相信,但仍舊忍不住大笑起來。但不過片刻,他便止住笑聲,問道:“不過,環兄弟,小王怎麼聽說,你同你那姐姐雖是一母同胞,感情卻並不深厚。你又是爲何,要爲她如此費心奔走呢?”

    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賈環的心中微哂。賈家果然是個存不住事的地方,他同賈探春並無甚情誼,這事本乃家中瑣事,可如今忠順問罷了,北靜又問,可見是都已經打聽清楚了的。就好比當年大觀園裏的詩會一樣,甭管是少爺還是姑娘的詩,皆傳得滿京城都是。

    “王爺說得也沒錯。我那姐姐自幼便在老太太跟前長大,我呢又是在姨娘身邊長大的,雖說是親姐弟,卻一年也見不了幾面,原該沒什麼手足之情的。只是,我們到底是一母同胞,一個腸子裏爬出來啊。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她,看着她……我實在是不忍吶。”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