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不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同王太醫交涉的,又是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反正太醫院的人走前,並沒有再提起天花的事。只是留下了話,說是回去會再命人過來,在府上留駐幾天。

    這意思便很清楚了,這起子太醫們不會上報天花的事,但又怕真個釀成大禍,是以會讓人過來盯着,一旦榮國府有了什麼動靜,他們也好儘快採取措施,免得真出了事,誰都吃不了兜着走。要說起來,太醫們也是擔了大風險的,就是不知老太太現如今有多肉疼了。

    不過,這與她並沒什麼相干,有個太醫在府裏坐鎮也好,最起碼讓她心裏能松泛些,免得整日爲了個天花提心吊膽的。現如今讓她着緊的,便是姑媽叫人傳來的吩咐了。

    趙姨娘那兒好端端地弄出這麼檔子事兒,不光是老太太、姑媽她們心裏不痛快,便是她也是怒火中燒的。爲了那麼個賤蹄子,讓她憑白受了多大的驚嚇,便是到如今也不能徹底放下心來呢。是以,即便是姑媽不發話,她也不會叫那孃兒倆好過的。

    王熙鳳回到了賈母上房,就見那老太太正面沉似水地坐在當中,大丫鬟鴛鴦立在一旁,臉色蒼白噤若寒蟬的樣子。這鴛鴦是今年初纔到了老太太跟前兒的,如今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大概也是被老太太的臉色嚇着了。

    見屋裏如此情狀,璉二奶奶瞧着心中便是一凜,看來老太太怕真是傷筋動骨了,不然臉色不能這樣難看。她本有心說笑兩句,緩一緩老太太的心情,如今卻是不敢了,只垂着手站到賈母的面前兒,等着她的吩咐。

    沉默着端坐了良久,賈母方纔放緩了些面色,向着王熙鳳吩咐道:“你去,叫人備上車輛,把那些跟那禍頭子接觸過的蹄子們,通通都在城外尋個偏僻的莊子送走。且告訴他們暫且也不必回來了,就在那莊子上守着。但凡發現一個有丁點兒症狀的,一律都灌了藥下去,一把火燒乾淨了了事。便是那些沒事的,也不用再留她們,都給我灌了啞藥發賣了去。”

    不是賈母不想着乾脆一把火都燒了,一些個奴才丫鬟罷了,她還不至於爲了這個心疼。只不過王太醫那邊有話,想要看看那些丫鬟們有沒有發病的,以確認這回的痘子到底是不是天花。他也是個有心往上的,這回賈府奴才的痘子有些蹊蹺,若是能讓他在天花上鑽研些什麼出來,必將受到兩位聖人的重用。

    王熙鳳聽了趕忙應了一聲,可心裏卻免不了發寒。那可是好幾十個丫鬟啊,裏面更是還有貼身伺候老太太多年的,可如今卻……唉,這都是命啊!

    璉二奶奶的一點小小的唏噓感嘆,若是叫賈小環知道了,怕是要笑疼了肚子的。這女人現在也就是還年輕,又尚未經歷過榮國府的衰敗,賈璉也並未對她失了新鮮離了心。若是到了幾年之後,便是不用賈母吩咐,她怕是也會對這些丫鬟們更狠毒上三分的。

    見賈母處置完了這些被帶累了的丫鬟,王熙鳳偷偷瞅了賈母一眼,方纔面帶遲疑地問道:“老太太,那……環哥兒同趙姨娘他們,您看該如何安置呢?”那母子兩個是離着天花最近的,這些丫鬟都是那麼個下場,王熙鳳不禁期待老太太會如何處置他們兩個。

    一聽她提到那兩個倒黴催的,賈母就抑制不住地磨了磨牙,心裏簡直很毒了他們。也不怨賈母如此,實在是這回她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些,她恨不得王太醫等,又懶得恨個惹禍的奴才,可不就剩下賈小環同趙姨娘兩個可恨了。

    若非是那兩個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想她榮國府這樣的積善人家,又怎麼會惹上這樣的糟心事來。好吧,這又是赤果果的遷怒了!

    “我記得在北邊兒有個莊子,把她那一院子的人,甭管有病沒病的,都給送到那兒去。那奴才就不用留了,送到了就一把火燒乾淨她,也省得再惹是非。”說到最後,賈母又吩咐了一聲,“今兒府上的事多,用一輛車送他們便是了。”

    王熙鳳先是爲老太太的狠心暗暗咂舌,那環哥兒可是沒染上天花的,卻要跟個染上的同乘一車,這上車的時候好好的,可誰又知道還能不能安穩下來了。

    老天爺呀,這可還是親孫子呢!哪怕就是庶出的,那也是二老爺的骨血啊。

    不過,這倒也合了她姑媽的心思,更省得她再費口角。王熙鳳便答應一聲,又問了賈母沒了別的吩咐,方纔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太太可是下令了,今兒是必須要把人送走的,她若不趕緊安排下去,怕就要落個不利落的名聲了。

    就在王熙鳳要走出上房的時候,身後又傳來賈母的聲音,讓她連忙止住了腳步,回過神來恭聽。

    “送那禍頭子的事,就叫周瑞兩口子去辦,也是叫他們就在那莊子上守着。但凡是有丁點兒徵兆的,甭管是哪個,都是一樣的辦法。”賈母說話間頗爲輕描淡寫,絲毫沒將賈小環這孫兒放在心上,言語間就差沒說要周瑞一視同仁了。

    這話聽得王熙鳳心驚不已時,又聽她吩咐道:“另外,那奴才不過是起了水痘,二太太就那麼大驚小怪的,將闔家老小驚嚇了不說,還驚動了那麼些太醫們,實在是有失體統。你去將府上內庫的鑰匙要過來,暫且保管着,讓二太太先好生休養一陣子吧。”

    王熙鳳聞言便是驚喜莫名,登時就顧不上什麼心驚膽寒了,當即那一雙鳳眼便亮得灼灼逼人起來。如今榮國府看着是她管事,整日裏也是被大小管事媽媽們圍着奉承的,可真正手握大權的卻還是她那姑媽。看她手裏連個庫房鑰匙也沒有,就知道她只是個表面光。

    誰承想,今兒倒是因禍得福了,非但沒染上那病症不說,連帶的還將內庫的鑰匙拿到手了。從今日之後,她璉二奶奶的腰板兒啊,可就更硬了幾分呢。

    歡天喜地的王熙鳳出了榮慶堂,平兒已經在穿堂處等着她了。主僕兩個對視一眼,並未多說什麼,一同回到王熙鳳平日裏理事的屋子,待她將要緊事一一吩咐了,已是近一個時辰過去。

    平兒見屋裏已經沒了旁人,便手腳利索地給二奶奶奉上一碗茶,然後立在她身後爲其捶背。待到王熙鳳舒服得哼了一聲,方低聲地問道:“奶奶可是遇上了什麼喜事?我怎麼瞧着您可比方纔高興得多呢。”

    “還是你個蹄子的眼睛尖,奶奶我有點什麼心思,都能叫你瞧出來。”王熙鳳心情確實雀躍得很,當下也不叫平兒伺候了,將她按在腳踏上坐下,神采飛揚地道:“老太太已經吩咐了,叫我去跟太太要內庫的鑰匙,說是讓她好生休養休養呢。哼,等我拿到了府庫的鑰匙,看誰還敢說我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榮國府的下人裏,頗有幾個對自己多有非議的,即便從沒人當着她的面說,但王熙鳳卻是知道的。可即便是心裏不平,王熙鳳卻也不能發作,只因那都是老太太、太太跟前的體面人,便是她也要禮讓三分的。可往後就不一樣了,她有了府庫的鑰匙,那便是得了名正言順的當家奶奶,誰還敢說她個“不”字,可就別怪她璉二奶奶不講情面。

    “這可是好事,恭喜奶奶了。”平兒聽了也是高興,她們這些做奴才的,靠的還不都是自家的主子。如今她家奶奶更進一步,那她自然也更體面三分。

    王熙鳳也是得意,拉着平兒私語了半晌,方又嘆了口氣,低聲道:“原我還當姑媽的心就夠狠的了,卻沒想到啊……”說到這兒,她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看,才接着小聲道:“卻沒想到啊,真正狠心的還得說是老太太。不說旁的,那環哥兒可是她親孫子啊。”

    “奶奶,這話可不敢亂說。”平兒聞言忙起了身,先去到窗邊看了看,又走到門外巡視一眼,方纔鬆了口氣地回到王熙鳳身邊,道:“我的奶奶喲,那話是能隨意說的,若是傳到了老太太她們耳朵裏,您可該怎麼處啊?”

    “不妨事,這不是瞧着沒人,我才同你說道說道的。要不然,總憋着我心裏,我也不痛快得慌。再說了,這話也只你知我知,還能叫外頭的誰知道呢。你,我是知道的,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兒。”王熙鳳此時也覺得自個兒言語有些不妥了,便笑盈盈地瞅着平兒說道。

    平兒是個有心的,自是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當即也不敢怠慢,忙道:“罷了,罷了,這也就是您說給我聽聽,還能叫誰知道。”

    王熙鳳也不跟她再多說,起了身邊往外走,邊又說道:“方纔老太太說北邊兒的莊子,我起先還沒想起是哪個呢,這不才想起來,竟是都快到了密雲的那個,這一路上下來,怕不得大半天的工夫。可得好好敦促着周瑞兩口子,讓他們利索點收拾了,趕緊上路纔是。”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