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這查驗天花的緊要關頭,趙姨娘即便是奮起了全力,也是無法踏出院門一步的。將將只跑出去兩步,她便被攔阻下來,甚至還不知被哪個狠狠地給了一下,登時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而讓賈小環又要掉眼淚的是,他分明聽見了孃親摔倒的沉悶聲響,自個兒卻沒有感受到分毫疼痛。即便是這樣的時候,孃親依舊緊緊地護住了他,沒讓他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趙姨娘,你還是老實在裏面呆着,待太醫們檢查過了是否染上了天花再說。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要命的症狀,又會到處傳染的,若是因你亂跑害了主子們,可就不是你這一條命能抵了的。”

    說話之人一身管家的打扮,被布巾遮擋嚴實的臉上,只露出一雙細長陰鬱的眼睛。這並非旁人,正是王夫人身邊的紅人——管家周瑞,也就是周瑞家的丈夫。他這會兒也是恨毒了趙姨娘母子的,方纔摔倒趙姨娘那一下,便是他踹出來的一腳。

    天花啊,這種要命的事誰又願意沾?若非他那婆娘已經沾上了,這倒黴的差事也輪不到他。固然,他那婆娘可恨,但更可恨的就是這倒黴催的母子兩個!

    明明身邊兒有人染了天花,竟然不知道及時稟報,這可不就是作大死呢。如今更是害得他也得沾一沾,誰知道會不會倒黴染上。他可是聽說了的,年紀小的染上天花還說不定有救,可這年紀大些的若是染上了,多半都是十死無生呢。他周瑞如今可也是不惑之年了,哪裏經受得起。

    幾位太醫想是見慣了世家內宅的事,抑或是被天花佔了心思無心他事,盡皆仿若沒瞧見這情形一般。其中一個詢問了病人的所在,又認真地檢查了自己的裝束,確定都已經包裹嚴實之後,方進到耳房裏去給小鵲診脈。

    而另外兩位太醫,則是給周瑞遞了個眼色,示意其將地上的兩人弄起來,好方便他們查看。這兩個據說也是整日與患者接觸的,那麼感染的機率就十分大了,能不碰的話還是不碰的好。

    賈小環被趙姨娘抱得緊緊的脫不開身,只好趴在她懷裏,輕緩地撫着孃親的後背,想讓她先放鬆下來。如今事情進展得十分順利,可是他心裏卻已經開始後悔了。孃親被嚇成這般模樣,皆因擔心他的安危啊。

    周瑞也並不想去沾碰那母子兩個,可惜他即便是榮國府的管家,那也只是一個奴才。上面太醫既然有命,他是絕不敢怠慢的,只好強忍着心中的厭惡和膽怯,往前湊了一步的距離,大聲道:“趙姨娘,還不趕緊起來見過太醫們,這可是太太特意請來的。”

    “太、太醫!”趙姨娘本是抱着兒子失神,卻是被周瑞這一嗓子驚動了。事實上,旁的話她也沒聽見耳朵了,唯有‘太醫’這兩個字,猶如振聾發聵一樣,讓她猛然回過神來,向着兩個身穿官袍的人看過去。

    於是,賈小環還沒反應過來呢,就已經被他孃親給按着跪在地上,耳邊也響起孃親急切懇求的聲音,“大人,求求大人給我兒看看,他才這麼點兒大,可不能染上那殺千刀的天花啊……”伴隨着這懇求的,便是那重重的磕頭聲。

    賈小環很想攔住他孃親,可趙姨娘的力氣實在不小,他即便練了個把月的功夫,卻還是難以動彈。好在那兩個太醫本就是爲了診脈而來,又不想在這小院裏多耽擱,是以也不用趙姨娘多求便答應下來,當即便爲賈小環診起脈來。

    兩位太醫分別給賈小環診了脈,又在他頸項、手臂等處仔細查看一番,又叫過趙姨娘診了診脈,方纔對視一眼略鬆了口氣。這兩人皆沒有感染天花的跡象,乃是個好消息。

    不過,卻也不能太過大意,畢竟天花感染之後,會有十來天的潛伏期纔會發作呢。而在發作之前,即便是感染了也不好確診。

    正在這時候,前去給小鵲診脈的太醫出來了,面色頗爲沉重,看得院中幾人皆是一驚。

    “周兄、李兄,你們且也過來看看。”

    那太醫將兩位同僚招過去,三人便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聲音雖小,但賈小環耳聰目明,還是隱約聽了個大概。卻原來,那太醫在對小鵲診脈並察看之後,並不能確診是否是染上了天花。這讓他很是不得其解,需要有同僚一起會診纔行。

    賈小環趴在喜極而泣的趙姨娘懷裏,不爲人知地扯了扯嘴角。太醫院裏雖然也有混日子的太醫,但他卻不信他們連天花和牛痘也分不清,是以在讓小鵲感染之前,在那牛痘裏動了些小手腳,爲的便是讓這些太醫們似是而非,不能輕易確診。

    而趙姨娘卻不管這些,在確定她們母子沒染上天花之後,她便霍地鬆了口氣,一顆懸到腦門兒的心算是放回了原處。在抱着兒子痛哭片刻,宣.泄了心中的驚懼和喜悅之後,方纔找回了腦子。

    只見她重又抱起了兒子,衝到周瑞跟前,撒潑打滾、據理力爭地想要離開這院子。雖然這會兒是還沒染上天花,可若是再呆下去,誰又能保證不然染上呢。她今兒是一定要將兒子帶出去的!

    可週瑞卻沒那麼容易就放他們出去。一則,周瑞對自己的不幸遭遇深感氣憤,在無法針對下令之人的情況下,那就只能遷怒於人。這如今他還沒能離開這院子呢,又怎會便宜了正被他遷怒着的母子倆。二則,究竟該如何處置這院子裏的人,也不是他一個小管家能定的,還得要榮禧堂、榮慶堂那邊發話纔行。

    榮禧堂裏,王夫人被太醫診了脈,確定沒有感染天花,又聽說榮慶堂那邊傳話,說是賈寶玉也沒染上,纔算放下心來。不再擔心身體之後,心裏便滿是怒氣了,尤其是恨賈母不許她去榮慶堂。可與周瑞是同病相憐的,她對榮慶堂裏的那位祖宗也沒法子,那就只好也跟着遷怒了。

    畢竟,有什麼樣的奴才便有什麼樣的……呃,不,應該是什麼樣的主子,調.教出什麼樣的奴才!

    她這會兒雖然不能去榮慶堂,但打聽打聽裏面的消息,或者說往裏面傳個話什麼的,卻還是沒問題的。於是……

    賈母的上房裏,已經沒有那麼些丫鬟、婆子了,除了賈母並李紈、王熙鳳妯娌二人,也只有其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在一旁侍立。只不過,三位皆是面色陰沉的,就彷彿都被染上了天花似的。

    方纔,王太醫一一爲榮慶堂的主子們診了脈,皆未發現有感染天花的症狀。就待他要往小院兒去的時候,卻被個經不住膽怯的小丫鬟攔住了,哭求着他給診脈。也是那時候,榮慶堂一屋的主子們才知道,那叫小鵲的丫鬟有多能耍,榮國府那麼大的地方,都快叫她跑遍了。

    爲了這個,賈母是大發雷霆,連她維持了近二十年的仁慈親善面容也不顧了,命人將那些愛同小鵲玩耍的丫鬟們,一個個都抓到柴房關了,且等着事情過了再做處置。便是她身邊的八個大丫鬟之中,也有兩個愛受奉承的在其中呢。至於最後她們是個什麼結果,想來是不會好了。

    待到王太醫重又回了上房,賈母也顧不上旁的,眼神迫切地盯住他,急聲問道:“如何,可確定了是不是見喜?”滿府之人都未有症狀,這讓賈母有了一絲期盼,也許之前的大夫是個江湖醫生,誤診了呢。

    畢竟,若真是確診了榮國府有人染上天花,那便不是件小事。即便闔府上下只那一人感染,她這偌大的榮國府就得被隔離。說不定,便連隔壁的寧國府,甚至整條榮寧大街都得受連累。到時候,旁的且不說,豈不是要耽誤政兒的公事。

    她這一問,讓王太醫有了些尷尬。畢竟,方纔他也去看了那病人,他們幾位太醫也會診過,卻仍然無法確診那到底是不是天花。

    患病的那丫鬟發着高燒,身上冒出紅se斑疹,四肢痠疼等等症狀,皆是染上天花的表現。只是,從脈象上來看,就讓他們這些太醫們琢磨不定了。有些認爲可以確診,有的便說要再看看,畢竟天花並非小事,理應鄭重萬無一失纔是。

    但其實叫王太醫來說,這樣的症狀已經算明顯了,即便尚不能確診,但也應該按照天花來對待。仍舊是那句話,畢竟天花並非小事,理應鄭重萬無一失纔是。不然,萬一出點什麼事,他們這幾個可是哪個也擔不起。

    “老夫人,基本已經可以確認了。”王太醫只略一提病情,緊接着便說道:“下官這便要上報,畢竟此病極易傳染,絲毫不能大意輕忽。另外,貴府也該當儘快將那染病之人,並同她多有接觸之人隔離起來,以免病情傳染,釀成大疫纔是。至於後面該如何處理,便該當聽候上頭吩咐。”

    賈母雖約略上了些年紀,可心思卻是極明透的,立即聽出了王太醫的隱約其辭。什麼叫基本上能確認了,那就是還不能確認啊。不過,她也沒打算跟王太醫多做什麼分辨,只略一使眼色,命兩個孫媳婦迴避了。

    “王太醫,老身即刻便會將那院子裏的人,並同闔府上下與那奴才接觸過的,統統都發送到城外偏僻的莊子上。這事情,是不是便不用說得那麼嚴重?畢竟,你們方纔也診了脈,老身這府上並無人染上那東西。您說呢?”說着話,賈母目光灼灼地望着王太醫。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