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遣返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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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阿崎婆的心總是七上八下的,總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喫飯前,她憂心忡忡地從外面回來,迎面碰上了鶴田洋一。“阿崎婆,我正有事要跟你說。”鶴田洋一站在阿崎婆的面前說。阿崎婆一驚,說:“跟我說?什麼事,說吧。”鶴田洋一說:“您是我所認識的最規矩的人,阿崎婆……當然,我也是個規矩的人。”阿崎婆聽出鶴田話裏有話,便耐住性子說:“你想告訴我什麼?”鶴田洋一左右看了看,說:“正因爲我是規矩人,所以我有權提醒您千萬別幹有傷帝國利益的事情……我問你,阿崎婆,這年頭,可不可以因爲某些人不小心的緣故而危害到另外一些人的生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鶴田洋一。請你別拐彎子,有話直說。”阿崎婆有些不耐煩地說。鶴田洋一又看了看左右,有意壓低聲音說:“您大概聽說過了,憲兵隊正在搜捕一個逃到這兒來的中國人。據說,那個中國人就藏在哪個開拓民的家裏。”阿崎婆的心裏一驚,瞪着眼睛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聽你的口氣好像藏在我的家裏。”鶴田洋一確信四周無人,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昨天夜裏槍響的時候我溜出來,好像看見威弘哥把一個人拖到你家的院子裏。我不知道這件事跟搜捕人的事有沒有關。阿崎婆,你知道窩藏中國人可是個不得了的事情,但我相信威弘哥的爲人,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去辦傻事。也許我昨天晚上看花了眼,也許他有他的道理。”

    “我想你一定是看花了眼,鶴田洋一,威弘曾經是帝國軍人,他怎麼能幹這種事情呢?”阿崎婆首當其衝地是要維護自家的利益,她幾乎不假思索地說。

    鶴田洋一急忙解釋說:“阿崎婆,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沒等鶴田洋一把話說完,阿崎婆就打斷他說:“我想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我的確是個規矩的人,如果我的兒子真的窩藏了中國人,那我就到憲兵隊去報案。”

    鶴田洋一慌了,他害怕地看了看左右,說:“阿崎婆,你還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沒說威弘哥做錯了什麼,我的意思是……還是小心點兒爲好,特別是要警惕松藏作次那種人。”

    這番話讓阿崎婆感覺到鶴田洋一的確是一片好心,何況她也懷疑這件事與威弘有關。於是她和善地說:“洋一,你是個好孩子,這事……請讓我把事情弄清楚……你還對誰說過這件事?”

    鶴田洋一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沒對任何人講過,因爲我是個規矩的人,我也一向敬重威弘哥,而且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誰知道……真的能瞞住所有的人嗎?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阿崎婆一聽,異常感激地說:“謝謝你,洋一,我替你哥哥感謝你。”

    “阿崎婆,咱們之間就別客氣了。您回家吧,千萬要沉住氣。”鶴田洋一十分真誠地說。

    阿崎婆深深地點點頭,然後他們各自回家了。

    阿崎婆裝作沒事的樣子回到家裏,兩眼卻仔細地觀察着院子裏的犄角旮旯,最後她確認祕密肯定在地窖裏。她走近地窖,發現地窖口處的那個裝牲口料的籮筐被人動過,於是她走過去把裏邊的東西都倒出來。她的心臟忽然急劇地跳動起來。她發現籮筐裏有一件染滿血跡的中國人穿的衣服。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想拿着這件衣服去質問兒子和女兒,可兩條腿就像灌了鉛一樣邁不動步。她只好坐下來,拿着那件衣服翻來覆去地看,兩隻手哆哆嗦嗦的好像根本不聽使喚,便把這件衣服放在自己的懷裏坐在那兒做思想鬥爭。最後,她又把那件衣服塞到籮筐裏,艱難地離開地窖。她要把大召威弘和大召亞美領到這裏來,看他們還做何解釋。

    在鐵的事實面前,大召威弘只好向母親承認了這件事,並說:“媽,這件事與亞美無關,是我自作主張,我一個人乾的,亞美只是後來幫了我一下。因爲那個中國人傷得太重,我不想讓他死在這裏。請你相信,我不會給家裏人帶來危險,我也不會把他交出去。既然救人,就要救到底。把他交出去,同被憲兵隊搜出來是一個罪過,他活不了,咱們也全完了。”

    阿崎婆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當初你把他擡進來的時候,就沒想到後果嗎?”

    大召威弘說:“沒有,我當時什麼都沒想。因爲……我認出了這個中國人,我們住的這座房子就是他家的!而且,去年關東軍送我們來這兒那天,佐野中佐就在這個院子裏殺死了他的父母。”

    阿崎婆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哀嘆道:“天哪!罪孽,這真是罪孽,我們這是欠人家的。”

    大召亞美說:“好,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們想等憲兵隊撤離之後把他送到佳木斯‘高巖診所’。他必須立刻接受手術,否則他會活不成。”

    阿崎婆不安地問:“高巖?他可靠嗎?”

    大召亞美說:“我瞭解他,他很有同情心,給很多中國人治過病。”

    阿崎婆嘆口氣說:“那倒好,但願他能挺到搜索隊撤離的時候。走,讓我去看看他。”

    於是,亞美領着阿崎婆來到了地窖。

    經過亞美的精心護理,高鐵林的傷情一直沒有惡化。他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慢慢睜開雙眼。

    阿崎婆看見高鐵林,就坐下來撫摸他的頭說:“看看,多好的孩子。遭這份罪,這都是爲了啥呀!”

    高鐵林看着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不知是誰,他轉眼去看大召亞美。

    大召亞美會意,說:“放心吧,她是我媽。她知道我們救了你,特意來看看你。”

    高鐵林意識到這是一位善良的日本老人,感激地說:“謝謝!”

    阿崎婆說:“孩子,別這麼說,都是我們不好,我們欠你們的太多了。放心吧,我們會把你救活的。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走了,這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

    高鐵林看着阿崎婆,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想到了老父老母的慘死,他閉上了眼睛。

    大召威弘回到自己的屋裏,也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葉子。葉子儘管支持丈夫的行爲,但她還是從心裏感到了害怕。不禁偎在丈夫的懷裏,嚶嚶地哭起來。大召威弘撫摸着妻子的背說:“葉子,別哭了。自從你來到這裏,你流的淚太多了,我擔心你的身體。”“我們本來就不該來這裏!”葉子好像是嗔怨丈夫似的,捶着大召威弘的胸脯說。

    松藏作次像嗅到了什麼似的來到大召家院外,向裏窺視。這時阿崎婆和亞美正從地窖裏出來。

    “這不是松藏嗎?你站在那裏幹什麼?找我還是找威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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