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一切

    晚上不到六點,兄妹倆便躺在牀上了。

    黛芙娜一進自己的屋子便啜泣起來,一直哭了將近一刻鐘。如果父親回來後就是這個樣子,那他還是趕緊出差走了的好。不過,大哭一場還是有一樣好處的,她哭得精疲力盡,之後便沉沉睡去,連夢也沒做一個。

    戴克斯卻沒有這樣的好運。他跌入的不是夢鄉而是絕望。他倒在牀上,胡思亂想了好幾個小時。他絕對不會去那個書店的。他太瞭解妹妹了,只要他去了,她一定會要求四處看看,然後讓他去幫助那個不知是誰的老頭兒。她也許會以“公平”的名義爲自己辯解。這是她最喜愛的詞了——好像什麼公平、什麼不公平,她全知道一樣。現在,連溫文爾雅的米爾頓·瓦克斯也變得咄咄逼人,對他發號施令了。他越想越氣,感覺胸中的怒火就要噴出來了。

    凌晨一點,戴克斯再也忍不住了。他走上樓,匆匆經過拉蒂的房間,來到了父親的房門口。他要告訴米爾頓·瓦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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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見鬼去吧!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房門。“我要失敗了,我知道。”父親低聲說。這句簡單的話讓戴克斯緊繃的肌肉突然放鬆下來,他想詛咒父親的願望也立刻消失了。“不,爸爸,我……我……”“全錯了。我能感覺到。”米爾頓呻吟着說。這一次,戴克斯沒有搭話,因爲他發現父親並沒有跟他講話,他是在睡夢中自言自語。

    窗外的街燈灑進來些許光線,照清楚了母親的照片。他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那張若有所思的鵝蛋形臉龐。他很少這樣做,儘管家裏到處都是母親的照片。

    跟拉蒂一樣,母親五官小巧。事實上,她們倆長得有點兒像,只不過他母親留着飄逸的長髮,眼睛是淡藍色的。她很漂亮,但由於額頭和嘴角有一些深紋,顯得有點兒老,但她看上去很幸福。帶着一絲疲態的幸福。她快五十歲時才生下戴克斯和黛芙娜。戴克斯知道,女人在這個歲數生孩子已經相當晚了。

    “我快搞砸了。”米爾頓哀叫道,把沉思中的戴克斯嚇了一跳。“我知道,”他補充說,“我……我……我不能十分……我只是不確定……我不是壞人。”一種可怕的聲音,一種好似痛苦哀嘆般的聲音從他喉嚨裏冒了出來。

    戴克斯依然默默地聽父親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最後,他走出房間,返回樓下,撲倒在自己牀上。他在蝕骨的怨憤中時睡時醒,直到天明。

    早飯時,拉蒂把兩碗切成小塊的什錦水果端上桌,放在一盒麥片旁。然後她告訴兄妹倆,他們的父親一小時前去鎮上淘書去了,因爲他聽說有兩處高端房產要拍賣,而那樣的地方往往是可以淘到珍稀圖書的金礦。拉蒂說,米爾頓可能要出去大半天,而她自己也要出去辦點兒事。

    兄妹倆都感覺有些不對勁。拉蒂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還要緊張。

    “答應我,不管你們去哪兒,記着給我留個字條。”拉蒂在門口裹上披肩,嚴肅地說。兄妹倆全無反應。“拜託,”她幾近哀求着說,“就算爲了讓我安心。”

    戴克斯翻了個白眼。

    “戴克斯特,”拉蒂柔聲問,“這事有那麼……”

    “我們不是小孩子了!”黛芙娜大聲說。要是從前,答應一聲並不難,但她現在就是不願意這麼做。

    “我知道你們不是小孩子了,”拉蒂承認道,“只是每次你們倆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就覺得你們要出事了。拜託——主要是爲了我。”

    “好吧。”黛芙娜做出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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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戴克斯堅定地說。

    拉蒂的眼神立刻轉爲恐慌模式。

    戴克斯用鼻子哼了一聲。

    “謝謝你,親愛的。”拉蒂對黛芙娜說,然後她看看戴克斯,“你不想讓我整天四處找你,是不是,戴克斯?”“好吧!”戴克斯喊道,“我每走八步就告訴你一聲,行了吧?”拉蒂不知道該怎樣迴應纔好。“謝謝,每隔幾個小時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但接着,她又對黛芙娜說:“噢,聽着,我知道你父親讓你去書店給拉什先生幫忙,但今天早晨我才意識到,昨天晚上我聽到這個名字後爲什麼那麼不安了。淘書的圈子很小,我和你母親很久以前就認識一個叫阿斯忒裏俄斯·拉什的人。那個人不僅不誠實,性情也是出了名

    的反覆無常。今天早晨我沒來得及跟你爸爸說這件事,但我敢肯定,他也會同意你最好別去那裏了。事實上,黛芙娜,說真的,我覺得我們都應該遠離那個地方。我知道,你們覺得我爲你們擔心過度,但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很堅持,就像我說過的——”

    “沒問題!”黛芙娜說,“我理解,謝謝您爲我擔心。”拉蒂顯然吃了一驚,她咧嘴一笑。“出去好好玩會兒。今天是你們的生日,對吧?”她眨眨眼,轉身匆匆走了。“我受夠了!”戴克斯把勺子摔在桌上,憤憤地說。他一

    直在等父親宣佈盛大的生日安排,到時候他好斷然拒絕、不予合作。這是他的一個重大決定:直面一切。

    “但他昨天還跟那個老頭兒提到了我的生日!”黛芙娜抗議說,“而且拉蒂剛……”

    “那又怎樣?”戴克斯冷笑着說,“他一聽到那些愚蠢的拍賣就可能把我們的生日全忘了。拉蒂現在肯定出去買禮物了,好把禮物藏在爸爸的牀底下。這你知道!”

    黛芙娜剛要反駁,電話響了,她氣沖沖地抓起電話。一聽是父親的聲音,她的臉亮了起來。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們,所謂的房產拍賣或許只是個藉口。

    但米爾頓說:“嗨,黛芙,我只想確認一下,跟拉什先生約好的事,你不會遲到。”

    “噢,這個事啊。”黛芙娜說,“拉蒂剛剛告訴我們,我們不能去。她跟媽媽一起工作時就認識他。她說那個人是個瘋子什麼的。”

    “她說什麼?”米爾頓問道,“不,她一定是弄混了。他昨天就很專業。”

    “什麼?”

    “黛芙娜,”米爾頓說,“我告訴過他你會去那裏。你知道,對淘書商來說,信用是他最大的財富。我得走了。”他突然結束談話,然後掛斷了電話。

    黛芙娜摔下了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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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啦?”她看到了戴克斯得意的笑容,質問道。“還是得去書店吧?”“你也得去,戴克斯特。”黛芙娜回敬道,“我昨晚聽見爸

    爸說的話了,你別裝得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你知道,並不是我真的想讓你去。我知道你死也不願踏進書店一步,但我真的被那個叫拉什的傢伙嚇壞了,更別提書店入口處的那個神經病埃米特了。昨天那兒發生了特別詭異的事,你不知道,他是……”

    “抱歉,”戴克斯打斷她的話,“我還有其他安排。”“你沒有!你不過想去公園瞎混一整天。”“我去見我的法語輔導老師。”戴克斯說,“我昨天忘了

    說了。”黛芙娜頓時火冒三丈。“戴克斯特,”她怒氣衝衝地喊道,“我知道,爲了不讓拉蒂煩你,你撒謊說你找了個輔導老師!

    我不是白癡!”

    “你不是誰是?”戴克斯低吼着說。

    “你的法語不及格!”

    這麼說,黛芙娜知道他得的第一個不及格了。上中學後,想及格越來越難了。“你少管閒事!”戴克斯想回嘴,但他能夠想到的只有這句話。“巴不得呢。”黛芙娜說,“如果你想毀了自己的生活,關

    我什麼事?”

    “但你壓根就沒有生活可毀,但這關我什麼事呢?”戴克斯反擊道。好傢伙,這感覺真好。“你就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怪物。”他補充說,“現在連爸爸也不關心你了。現在咱倆誰是白癡啊?”

    “這不是真的!”

    “黛芙娜,”戴克斯說,“比起他自己孩子的生日,他更在乎的是書!他淘書從沒賺過什麼錢!你知道,媽媽留給我們的錢夠我們生活了。”

    黛芙娜氣得咬牙切齒。她被擊敗了。她竟然這麼快就被擊敗了。“那好,”她說,“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沒等戴克斯回話,她又補了一句,“但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去法國的。”

    戴克斯隔着桌子向她探過身去,努力用最惡毒的目光怒視着她。令他痛恨的是,她不僅迎上了他的目光,而且沒有絲毫躲避。戴克斯努力壓住火氣,故作平靜地站起身,去洗衣房拿上運動衫,然後打開了後門。

    “au revoira!”說完,他揚長而去。

    a au revoir爲法語,意爲“再見”。——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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