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返狼羣二 >7 天賜良駒
    我們把死羊拖到狼山下,離小屋大約百餘米的地方,在小屋窗口可以觀測到。我們找來牧民遺落的用來臨時拴馬的兩根短木頭樁子,釘在死羊一左一右三米外的地上,把兩臺隱蔽攝像機分別固定在木樁上對着羊屍。這攝像機有紅外線感應器和夜拍功能,只要鏡頭前出現活動的東西,攝像機就會自動啓動拍攝,哪怕在夜裏也能拍到清晰的動物影像。

    第一天,死羊周圍沒有任何動靜。第二天、第三天,我們死守在小屋窗前觀望,還是一無所獲。每當中午,太陽直射,羊屍的肚子就慢慢發酵鼓脹,脹得羊腿都支棱起來了。日落,溫度降低,羊肚子又慢慢癟下去。到了第四天下午,羊屍已有隱隱的腐臭味道飄過來。第五天清晨,我突然發現死羊的體位有所變化,似乎被什麼東西拖動過。

    我讓亦風調出夜晚的攝像監控來看。夜視鏡頭中,凌晨兩點多,一隻狐狸從羊屍邊驚跳起來,邊看攝像頭邊緊張地逃跑了,但是看情形狐狸並沒有下口。我們繼續往後看。到凌晨五點多,一隻大黑狗來了,把羊屍拖了一圈,還在羊肚子上啃了一個洞,大黑狗擡頭望着小屋方向,估計那時聽到了爐旺的叫聲,大黑狗低頭叼了一小段羊腸就匆忙離開了。

    守到第五天中午,我望了一下四周,對面山樑上停着十來只禿鷲,個個伸長了脖子望羊。這些禿鷲已經觀望好幾天了,死羊離人家太近,他們不敢下來。橫豎這會兒羊也腐臭了,不如挪遠一點讓禿鷲們喫吧。我和亦風忍着屍臭,又把死羊拖到了離小屋三百多米遠的地方。回到小屋繼續監控。

    不一會兒,禿鷲們陸續空降到羊屍邊,就着狗啃的肉洞把腦袋鑽進羊肚子裏撕內臟喫。

    禿鷲,外號“座山雕”,是草原上的職業殯葬工。他們是大型食肉猛禽,最大的禿鷲估摸着不下四十斤重,個頭超過一米,翼展接近三米,灰褐色的大飛羽“斗篷”配上頸肩部醒目的“毛領”,頗有山大王的派頭。禿鷲還總喜歡駝背聳肩,把頭埋縮到胸口虎視眈眈地看對手。禿鷲的脖子如同人的手臂般粗長,他不僅頭上沒毛,連脖子也是光溜溜的,只有一層薄薄的細絨毛。這光頭禿腦的模樣雖然醜了點,不過醜得有道理。他們的腦袋是用來探囊取肉的,正如實在人幹活兒時會把袖子擼到胳膊根兒,老天爺索性把禿鷲的頭頸毛也一股腦擼到了脖子根兒,方便他們隨時開工。禿鷲的喙前端是鈍圓彎曲的,上喙帶一個小小的倒鉤與下喙相扣,這樣的嘴方便掏鉤腸肚卻不適合攻擊撕扯。因此,禿鷲通常喫腐肉而極少主動獵殺,他們喜歡跟着狼羣撿拾死屍剩肉。

    經驗豐富的草原老牧民南卡阿爸曾經告訴過我:“禿鷲主要有三種盤旋方式,你只要觀察那些禿鷲在空中盤聚成的形狀就能知道下面狼羣打圍的情況。狼羣準備打圍的時候,禿鷲羣會在整個草場上呈‘飛碟狀’低空盤旋,那是他們還把不準狼羣到底幹倒哪頭犛牛,他們想佔據有利位置,又不願意飛得太高而引來更多的禿鷲搶食,所以壓低了飛行高度。有的禿鷲還會自覺地飛到附近山頭安靜地等着,不打擾狼羣捕獵。一旦狼羣獵殺成功,禿鷲便羣起升空,呈高聳的‘樹狀’盤旋,‘樹根’底下就是獵物。禿鷲羣直指着獵物盤旋,這種陣勢一方面利於俯衝騷擾狼羣進食,另一方面,這種顯眼的目標會向牧民暴露狼羣的獵殺現場,讓人來驅趕狼,等人和狼都走了,獵物就是禿鷲的了。如果禿鷲呈不規則狀盤旋,落在山樑上曬翅膀,那這頓飯就已經喫得差不多了。別看禿鷲腦袋小,靈光着呢。”

    照阿爸的描述,狼羣應該討厭禿鷲纔對。但是阿爸說過:“不是那樣,到了夏秋季節,狼不聚羣,那些落單的狼也會反過來跟着禿鷲搜尋一些死動物。禿鷲盤旋就是狼的開飯信號,這對冤家既是對手又是夥伴,相生相剋,見不得也離不得。”

    亦風給禿鷲脖子根那一圈蓬鬆的白毛拍了個特寫,偷笑道:“瞧瞧,禿鷲還是白領階層呢。”

    “呵呵,那當然,白領中的雞心領,就連草原人的天葬都得求他,這是草原上最高大上的職業。”我小聲說,“咱們投食幾天了,看得出這幾種動物顧忌人的程度。死羊離小屋百米的時候,草原狗敢來,狗聽到動靜以後還敢叼點食物再撤退。禿鷲怕人,但是隻要食物離人遠一點,他們也敢白天當着人的面取食,畢竟他們有翅膀。狐狸更怕人,只敢夜晚來取食,還要隨時擔心有陷阱。狼比這些動物疑心病重多了,離人近、食物少恐怕勾不來他們。”

    “嗯,咱得總結經驗,下次投食離遠點兒,再增加誘惑,一隻死羊不夠,那就多弄幾隻,如果有死犛牛更好。回頭請扎西告訴附近的牧民們,凡是有死牛羊都由我們收購,不要賣給死牛販子,這樣對人對動物都好。”

    我們一面觀望禿鷲喫羊,一面悄悄談論着。半個小時後,這十幾只禿鷲宴盡而散。死羊只剩腦袋和皮扁扁地攤在草場上,像個布袋木偶。

    初次投食試探沒見到狼,但我們不灰心。禿鷲與狼秤不離砣,禿鷲都來了,狼還會遠嗎?

    一天上午,扎西來我們小屋做客。

    看見生人到來,爐旺象徵性地叫了幾聲就縮回牀底下,抱着布偶娃娃狗睡覺。扎西端詳了爐旺一會兒,摸出一條風乾肉送到狗嘴前,爐旺搖着尾巴叼走了。

    “不行啊,”扎西拍拍手上的肉屑撇嘴道,“你們把這條狗養嬌了,給口肉就搖尾巴,真正好的草原狗是半野半家的,自己會打食,而且只認一個主人,他要幫主人看家卻絕不進家門。草原狗可不能像城市狗那樣寵着養,以後你們一走,他會活不下去的。”

    “放心吧,我們不會丟下他。以後我把他帶回城市,在朋友的果園裏養着,後路都給他安排好了,這輩子不愁喫喝。”亦風倒上一碗藏茶遞給扎西,自己在牀邊坐下。

    “我覺得扎西說得對,爐旺畢竟是草原狗,還是應該放出去磨鍊磨鍊,老待在家裏拍着哄着像什麼話。”我說着把爐旺的食盆端到了門外。

    “別這麼絕情嘛,”亦風挺不忍的,“外面冰天雪地,凍壞了咋辦,咱們旺旺還帶着傷呢,等天暖和了再鍛鍊也不遲。對吧,旺旺。”

    聽他把“爐旺”喚作“旺旺”,我頓時覺得屋裏也冰天雪地了。

    亦風伸腳撓着爐旺的肚子,又用腳指頭夾起那個娃娃狗逗爐旺,一派父慈狗樂的溫情狀。亦風怕我們外出的時候爐旺獨自在家寂寞,進城的時候專門買來那個會叫會走路的布偶娃娃狗陪着爐旺玩。亦風似乎把對格林未盡的愛意都傾注到了爐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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