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返狼羣二 >15大山的精靈
    五月十七日,風沙,滾滾陰雲。

    從昨天發現鶴蛋被盜、狐狸被害,我和亦風的情緒一直很抑鬱。

    我調出狐狸窩以往的視頻看了幾段,儲存卡里還記錄着狐狸媽媽帶小狐狸們玩的鏡頭,畫面依然鮮活,裏面的生命卻不存在了。看着狐狸媽媽溫和幸福的臉,我腦子裏定格的卻是她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小狐狸無憂無慮的萌態,我眼前閃現的卻是他在套索上掙扎的畫面和烏鴉啄出他眼珠的情形,越看越想,越想越心如刀絞。我眼一閉,猛然扣下筆記本,把臉埋入臂彎,低聲啜泣。

    “難受就別再看了。”亦風坐在窗邊,頭靠着牆壁,呆呆地含着一支菸,沒點火,手指把打火機麻木地顛來倒去,過濾嘴在脣齒間被咬得扁扁的,他幽幽地說,“幸好澤仁家那窩狐狸還在,昨天我問過澤仁,他說那些狐狸到他牧場只抓老鼠,不叼羊羔,就是死羔子也不沾一下,很守規矩,人不動她的崽,她不碰人的羊。”

    我緩緩擡頭,心絃微顫,總算明白經驗老到的母狐狸爲什麼選擇和牧民做鄰居了。這家的狐狸媽媽是看清了形勢的,對育子期間的她而言最大的威脅莫過於盜獵者,只有善良的牧民能庇護他們全家。動物分得清善惡,這是一份以生命相托付的信賴。唉,如果後山那些狼也能如此信賴我們該有多好。

    我擦乾淚水轉移視線,漫無目的地盯着斑駁的牆角、呼呼漏風的頂棚、將熄未熄的爐火……就這樣看了一個下午,連牆上拍扁的蚊子都被我數了個遍。幾天來,我心裏總有一種不安在蠢蠢欲動,卻又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麼。

    亦風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僵麻的四肢,重新架燃了火爐,摸摸水壺,尚有餘溫:“泡碗麪吧,你也喫點?”

    我搖搖頭。

    “一天沒喫東西怎麼行,”亦風握了握我的手,“好冰啊,我給你灌個暖水瓶吧,今天降溫了。”他打開碗櫃,找了個飲料瓶子,灌熱水。

    看着亦風手裏的瓶子,我遊離的思緒逐漸聚攏,埋藏在心中的那顆不安的種子似乎突然之間得到了養料,瘋狂地生長起來,轉眼間用長滿利刺的藤蔓將我的心緊緊纏繞。

    “瓶子,礦泉水瓶子……狼窩,我在狼窩前看見了礦泉水瓶子!有人去過狼窩,狼窩被掏了!糟糕,我得去看看!”我驚跳起來。

    亦風被我嚇得一哆嗦,水全灑了,他一把抓住我:“天都要黑了,你上哪兒去?!”

    “去狼窩,放開我!”我一個勁兒往外掙。

    亦風揪住我脖領子吼道:“冷靜點!風沙這麼大,你什麼都看不見!我們從來沒晚上去過狼山!遇到狼羣怎麼辦!不要命啦!再說,狼窩如果被掏,你現在去還有用嗎!”

    他把我拽回來往椅子上一推:“老實待着!明早我們一起去。”他擦着一袖子的水漬,撿起打翻的瓶子嘟囔道:“幸虧不燙,可惜水了。”

    我松着領子乾咳,脖子被勒得火辣辣的。

    睜眼到大半夜,我只能躺在牀上幹踢腳。

    亦風扔了個空煙盒過來,打在我腦袋上,問:“睡着了嗎?”

    “睡不着!”

    “我想到一個問題,狼窩應該沒事兒。如果狼窩已經被掏了,那三隻狼還放什麼哨,還費勁把我引開幹啥?你不是也看見跑進洞的新鮮小爪印了嗎?”

    對啊!我一時間急暈了頭,竟忘了這層。那麼狼窩現在到底什麼情況呢?礦泉水瓶又是誰留下的呢?既然被人擾動過,生性多疑的狼又爲什麼不挪窩呢?

    五月十八日凌晨,狼山。

    還好,今天上狼山時沒有遇見狼,但這個“沒有遇見”僅僅意味着我們沒看見他們,他們是不是早就在暗處盯上我們了呢?難說!

    亦風躲在隱蔽帳篷裏,用望遠鏡不斷掃描着狼山。我盤腿縮在帳篷角落,儘量給他讓出更多地方。我從側窗裏反覆觀察狼窩,沒有十足把握,我們不敢輕易上前探窩。在狼山上遇見狼咱不怕,但在狼窩跟前遇見狼就是兩碼事了。上次可是有三匹狼在巡山放哨啊,我還清楚記得那道刺鼻的氣味牆。萬一放哨的狼羣殺回來把我們堵在家門口,正好訓練小狼捕捉活食。

    時近正午,陽光如同激光,四十多度的氣溫穿透帳壁,悶熱不散。

    我們不停地喝水降溫,我心想如果熱死,屍體也會很快餿掉吧。帳篷的紗窗擋不住溜進來的蚊子。我們不敢灑花露水,怕狼聞見;不敢拍蚊子,怕狼聽見。

    亦風聲音輕如蚊鳴:“咱們觀察半天了,一隻狼都沒有,小狼也沒出洞,這麼熱的天,他們不可能滴水不進啊……除非洞裏已經沒狼了。”

    我接過望遠鏡,更加忐忑,想起狐狸一家的遭遇,不祥的感覺一浪接一浪:“爲什麼看不到咱們裝的攝像機呢……”我咬緊嘴脣,把剩下的半句“不會被人拿走了吧”咽回肚子裏去,亦風常說我是烏鴉嘴,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烏鴉”。

    又看了一會兒,我再也耐不住:“你在這兒給我放哨,我下去看看。”

    我鑽出帳篷,伏低身子,像貓一樣爬下山坡。穿過氣味牆的時候我還聳了聳鼻子,味道遠沒那天那麼濃烈了。

    我悄悄接近高危地帶,風吹草動都會驚得我身子一縮。

    其實草原上的洞挺多的,兔洞、獺子洞、狐狸洞、穴梟洞……但這些洞都不會讓人產生恐懼感,只有當你知道洞的主人是狼,纔會心生寒意。隱藏在灌木叢後的狼洞很安靜,靜得讓人心裏發毛,彷彿隨時可能躥出什麼東西,把你拖進洞去。山風旋過洞口,嗚嗚低吟,好像一個沉睡中的猛獸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這時,洞口處突然傳來幾聲“嘎嘣!嘎嘣!”的聲音,我寒毛頓時立了起來,嚥了口唾沫,擡頭望向山頭上的“哨兵”。

    亦風把帳篷平緩地搖了三下,暗號“沒事兒”。

    我膽大了些,貓着腰縮到狼洞灌木叢前,伸脖子一看,壞了,綁在洞口灌木叢上的一號攝像機真的不見了!我心裏一驚,“嗖”地站起來,再看,狼洞下方的二號攝像機也失蹤了,連固定機器的短木樁都沒了,地上只剩一個窟窿。我腦袋“嗡”的一聲!攝像機果然被盜了!

    我急忙奔向洞口,趴下一看,洞口斜坡和沙土平臺被昨天的大風颳出沙灘般的紋路,上面再沒有留下任何狼爪印,我心裏一陣慌亂,先前的畏懼心情一掃而空,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我對着洞道,“嗚、嗚、嗚……”用母狼尋子的聲音叫喚。

    迴應我的只有那個讓我提心吊膽的礦泉水瓶,扁扁的礦泉水瓶夾在灌木叢縫隙裏輕晃,隨着風聲敲出“嘎嘣嘎嘣”的空響,敲得我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