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劍封天 >第三十三章 發如雪
    學堂中書聲琅琅,方先生卻不急着翻看桌上的古舊書冊,雖然是春秋亂世時豪放詞人的手跡,其中蘊含着文脈氣運,但方先生此時所有的興趣,皆在看似拘謹地蒹葭身上。

    “來得時候,可曾見過王元寶?”方先生坐在槐蔭之下並不起身,只是淡淡問道,就如同閒談一般,家長裏短的,說誰都是可以的。

    蒹葭擡起頭,秋潭般幽深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異色,但還是回答道:“見了,只是不想碰到,用了點手段,躲開了。”

    方先生隨手拈起一片隨風飄落的槐葉道:“徐白露這些天的所做,與他平日裏可是大爲不同,就彷彿變了個人一般,這些估計你比我還要清楚,我就不挑明瞭,只是還是須得告誡你一句,守好規矩。”

    蒹葭聞言,卻沒了往日的神采,冷笑一聲道:“規矩?什麼規矩?出了這龍場鎮,你的規矩,還有用嗎?”

    語氣之間,諷刺意味深長。

    但方先生卻恍若未聞,彷彿蒹葭嘲諷的並不是他,只是停下了翻閱書冊,擡頭淡然地看着冷笑連連的蒹葭,道:“徐白露登臨帝位,是你脫困的好時機,出了龍場鎮我定立的規矩,確是沒了用處,只是你這真龍血裔,出了龍場鎮,只憑着一方王朝,能擋得住上五境修士的一擊嗎?莫說我,一介書生,尚且鎮壓了你數百年,更何況那些個已經摸到飛昇門檻的,當年的龍場鎮,可不叫做龍場。”

    蒹葭只覺得心湖裏的“小龍宮”一陣不穩,血腥殺伐之氣,豁然涌起,這龍場鎮地下隱匿着的,是足以讓諸多真龍血裔爲之膽寒的殺伐之氣,上古劍仙,最喜屠龍證道,雖有除害的緣故,但終究還是想一試屠龍技的緣故居多,而棠棣洞天崩塌之前,這龍場鎮的名字,與如今,只差一字,莫名江與南瞻洲的青衣江,水脈相承,水運也相同,這也是南瞻洲與皎皎洲本爲一體所遺留的根據。

    龍場鎮,原來的名字,是屠龍場。

    一字之差,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蒹葭秋潭般的眸子中,那赤紅色的光芒被這殺伐之氣給衝擊得一乾二淨,心湖之上的“小龍宮”也不知怎麼再無法調動金丹境界的修爲。

    但蒹葭並沒有因爲這些而俯首帖耳,反而笑得愈發響亮。

    “五百年鎮壓,五百年禁錮,還有五百年的抽筋拔骨,還不夠嗎?我不過就是想要知道,你們書本上寫的到底是個什麼道理,有錯嗎?也對,我就是一枚棋子,自己的走向,自然不能由着自己來,我知道,我打破了你們布好的局,我不想讓王元寶做我的主人,那又怎麼樣?棋子,我做夠了!”

    陡然間,殺伐之氣毫無徵兆地消散,本來血腥瀰漫的古槐,也重歸了平靜,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雖然學堂之內已經平靜,但蒹葭內心的恐懼,卻一點也沒有消退,源自血脈之中的恐懼,遠非一朝一夕能夠克服的,她此刻就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喘息着。

    方先生起身,淡淡道:“你莫要以爲龍場鎮下的血腥殺伐會因爲這千百年的時光流水給消磨殆盡,你與徐白露到底如何,不管是道侶還是主僕,以後的大道之爭,你絕對不能插手,如今龍場鎮的這盤棋,你可以是棄子,但徐白露不行,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就算是他的至親也不能阻擋分毫,你欠王元寶的,到底也是還不清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既然選擇了,你再插手,就別以爲我會袖手旁觀,我區區一介書生,尚且能死死鎮壓住你,更何況是那些爲了名利的五境人物?”

    蒹葭仍舊冷笑“你不過也是個趨名逐利的腐儒而已,你一直說我欠王元寶的,那麼你呢?入室弟子裏就韓慎和姜阿源,你是何等的看重,盡力培養,那王元寶呢?資質平平,你對待他也不過如此,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欠他?你就像是一個賭徒,對你有利的,便下注,無利的便敷衍了事,這就是你的資格?我不過是選擇了一條對我自己有利的道路,那又能如何,總比你們這些整日裏勾心鬥角,鬼蜮伎倆的要真實的多!”

    沉默,學堂裏的書聲琅琅,夾雜着風吹樹葉的簌簌,方先生深深地看了蒹葭一眼,並不接話,稷下學宮裏的誅心之論,也沒有蒹葭所說的尖銳,人心皆是自私的,自己何嘗沒有藏着一點私心?

    到底也還是脫不了這名利的藩籬,方兩曾經問過老秀才,自己證道的機緣,老秀才只是嘆了口氣,並不回答,只是那天的明月如晝,夜讀書根本就不用點燈,老秀才卻在方兩面前點了一盞燈火,葳蕤燈火,皓月當空,清風徐來,龍場鎮中再沒有如此美景。

    老秀才道:“你觀這明月與燈,到底哪個更亮些?”

    方兩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天上明月。”

    老秀才道:“爲何?”

    方兩道:“皓月當空,明月如晝,何人不舉頭望月,這燈,只星點光芒,風吹而過,驟然陷入黑暗,怎可與明月爭輝?自然是這天際明月。”

    老秀才只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揮手,明月隱匿在了霧中,原來被月光照耀得猶如白晝的龍場鎮陡然陷入了黑暗,本來未曾點燈的人家,紛紛點起了燈火,星星點點,猶如一片浩瀚星空!

    老秀才又問道:“現在呢?”

    方兩此時卻猶豫了,但還是道:“如今自然是燈亮。”

    老秀才道:“爲何?”

    方兩一時語塞,答不出來。

    這時,老秀才方纔緩緩開口道:“問道猶如水中撈月,許多成名人物,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天邊的明月,太過遙遠,但又令人心嚮往之,而眼前的燈火,星星點點,自然不比皓月之輝,但終究也是燈火,明月不常有,而燈火最平常,問道一途,譬如拿着燈火,登山去尋找明月的蹤跡,山道上的東西,沒有燈火,是看不清的,而沒有了明月,就相當於沒了念想,再有燈火,又能如何?癡兒,你着相了!”

    明月與燈火,皆亮。

    一是心中月,一是眼前燈。

    哪個不亮?

    “別忘了,孫寡婦家埋在後院桃花樹下的酒,可有些年頭了,別忘了給我偷過來,唉,買來的酒,終究還是沒有偷來的好啊!”

    …………

    方先生也就是方兩,看着蒹葭,似乎要直視蒹葭的內心,蒹葭心湖之上的“小龍宮”驟然顫抖起來,不是殺伐之氣的威壓,也不是方先生憑藉着修爲的震懾,而是平平淡淡的問心,問的也是老秀才說的問題。

    燈亮,還是明月亮?

    蒹葭一如當年的方先生,答不出來,燈與明月,她沒有,只有個追求自由的執念,也就是憑藉着這個執念,她差點動搖的方先生多年未曾波動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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