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現在的行爲，達西甚至覺得已經無法理解，這根本就是一場自殺。
深吸了兩口氣，壓下心頭煩躁和焦慮的感覺，達西嘗試着想去說服高雨瞳，可是她剛開口，便正好對上了轉頭過來的高雨瞳的眼神，未出口的話溜達到嘴邊兒，又被嚥了回去。
黑色的瞳孔佔滿高雨瞳的整個眼眶，看起來應該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可是達西卻只從其中讀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痛，甚至讓她的胃都攪在了一起似的，那種酸脹的感覺和肉體被刺穿的痛不一樣，那是…靈魂都在顫慄的疼痛。
“特蕾莎…”她抿了一下嘴脣，突然用這個古老的名字喚了一聲高雨瞳，也得到了一個可以稱之爲悲傷的笑容。
“我的逃避，讓伊娃和她的孩子變成了這幅樣子，我必須爲這件事負責。”
“可那不是你的錯。”
“從我選擇隨郵輪離開歐洲的那一天起，就註定我是個失敗的魔女，甚至最後，我連伊娃最後一面兒都沒有見到！這都是我的錯。”
高雨瞳的聲音並不大，如果不是達西緊貼着她坐着，恐怕她的話語都要被廚房那些充滿生活氣息的聲音掩蓋住了。
兩個空間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牆壁隔開，另一邊兒是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類的生活，而這一邊兒，卻是高雨瞳一個人的、停滯了時間的狹小空間。
“達西，”她開口，語氣裏都帶着哽咽，“我必須回去，他們都應該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她的手同時也伸了出來，虛虛地握住了放在桌上的達西的手，她的手是那麼冰涼，甚至達西以爲是一塊冰覆蓋上了自己的皮膚。她嘆了口氣，翻轉手腕將高雨瞳的手攏在了手心，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擦着，一時間，兩個人之間只有沉默的空氣流轉着。
語言在這一刻變爲了最無用的東西，高雨瞳全身上下每一個器官、甚至每一根頭髮都在顫慄着，訴說着她深藏在心中的懊惱，正是這圍繞着兩個人的悲切的情緒，讓達西將所有的話都嚥了下去。
打破這種奇怪氛圍的是溫應倫，他一邊撓着腦袋，一邊走了過來，不知道此時打斷她們兩位的交談是否合適，可是她們握在一起的手又令他有些不舒服，甚至想走過去將它們分開。不過好在他還沒有失去理智，溫應倫只是站到了高雨瞳的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姐，喫飯吧。”
高雨瞳並沒有被他嚇到，卻也沒有回過頭，反而是站起身走到了達西的背後，推動了她的輪椅。
於是，原本只屬於兩個人的奇怪的氛圍開始擴散，變成了三個人的尷尬的情緒。
溫應倫不知道是哪裏出現了問題，高雨瞳一直低着頭，她筷子下的米飯都快被她戳成米粥，可真正喫進嘴裏的恐怕只有幾粒米而已。達西倒是吃了很多，不過看起來她哪裏像是在進食，簡直就像是用喫的堵住自己的嘴一般，上一口還沒有咀嚼完，下一口又被塞了進去。
沒辦法，溫應倫只能向正在啄食着肉條的布魯斯投去的詢問的目光，顯然，對方接受到了他想要表達的信息，可是它能做的也只有拍拍翅膀，隨後歪了一下腦袋，表示自己也對眼前的這一切無能爲力。
只一小會兒，她便拿着她的包和外套從書房又轉着輪椅出來:“我叫好車了，你…”她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叮囑道，“好好休息。”
達西和布魯斯的離開，讓這間屋子徹底陷入了沉默之中，高雨瞳甚至連戳米飯這種無聊的動作都不願意做，她放下筷子，雙臂抱在胸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碗，但眼神卻是飄忽的。
喝了口水將最後一口飯聳了下去，溫應倫將自己做着的椅子往高雨瞳的方向拉了拉，後背壓低，從下方看向高雨瞳:“姐，怎麼了？”
兩個眼睛像是小狗一般無辜地眨着，可是高雨瞳根本沒有低頭看他，只是伸出手在他的耳垂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正當她準備收回手的時候，溫應倫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姐，到底怎麼了？”他的聲音更大，也不再是故意裝出來的軟綿綿的語氣，倒是帶了幾分少年的狠厲，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抿着的嘴巴，無不顯示他現在心情並不是那麼好。
高雨瞳抽了一下手，並沒有抽出來，也就不再掙扎，她這會兒只覺得頭腦發脹，解釋的話在胸腔裏轉了好幾圈，卻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能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讓我先去休息好不好，”她又試着抽了一下手，卻發現溫應倫攥得更緊，不用看都知道，一會兒肯定會有紅印，“我真的很累了。”
她確實很累，不僅僅是因爲不停地穿梭於空間和鏡中世界，本來利用魔力和法陣回溯時間就是一件兒十分消耗體力的事情，跟別說剛剛她和達西的爭執，更加令她心煩意亂。
此時溫應倫的逼問簡直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顧自己的手腕還在對方手裏，乾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膝窩打在椅子的邊緣大概是撞到了麻筋兒，高雨瞳腳下踉蹌了一步，差點兒直接跪在地上。
還好溫應倫一直眼都不眨地看着她，在她起身的同時自己也站了起來，這才能在她將要摔倒是猛然拉扯了一把，隔着一張椅子，兩個人面對面站着，溫應倫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高雨瞳的眼下已是一圈的黛色，臉色更是差得厲害。
他伸出手扶了一把高雨瞳的肩，卻換來她一個有些不解的眼神。
“你自己沒感覺嗎？你好像快要暈倒了一樣。”
怎麼可能沒感覺，高雨瞳這會兒眼前幾乎是十個獅子座流星雨混在一起的場景，霧濛濛的黑色將她應該看到的食物全部遮蔽住了。胃裏更是翻騰地厲害，好像她剛剛喫下去的不是幾粒米，而是什麼烈性炸藥一般，這會兒正在她的身體裏放着煙花。
高雨瞳弓着背，原本是溫應倫攥着她的手腕，這會兒倒是反了過來，她爲了不讓自己掉下去，不得不反手抓住了溫應倫的手腕。
乾嘔了幾聲後，高雨瞳一邊兒蹭着自己的嘴角，一邊站了起來，腳下已是虛浮地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