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買宋 >第五百四十一章
    當然,蔡義江先生還認爲,和上一首相比,前面一首與剛纔曹立波同志唸的這一首,林黛玉作爲指導老師,她講話講得很少,她就是說措詞不雅。

    譬如說:“詩人助興常思玩”,看到月亮詩人可以助興,老是想賞玩它。“野客添愁不忍觀”,在野外的人啊,看到月亮可能添愁,所以不忍去看它。

    這種直截了當的話在我們看來已經不錯了,在她看叫“措詞不雅”,都因爲你詩讀得少了,被它束縛住了。

    被什麼束縛住了,被這個題目月亮。

    要知道月亮有什麼好寫的呢,最多就只能寫詩人可以寫月亮助興,或者野外的人看到月亮圓了以後,覺得我離開家了,添愁,而這個話又講得那麼直截了當。

    林黛玉指的缺點並不多,就叫她重做,自己去領會,這就是做老師很好的辦法,你老是不斷地批評她,這個那個不對,多了的話,她也記不住。叫她再讀再領會。

    我覺得第二首她的確是不大受束縛了,放開了。

    當然放開也還有限度,不能寄情寓興,你譬如說:“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所以,林黛玉評價她,也難爲她了,就是這個孩子還是夠聰明的了。

    第二次就知道月亮的話,膽子放開大了就用烘染。

    梅花怎麼可以烘染月光呢,宋代很有名的詩“暗香浮動月黃昏”就寫梅花的,這是林和靖我們杭州人寫的,我住在杭州,是最熟悉了。

    暗香浮動的時候,月亮昏黃,血黃昏,所以講,淡淡梅花好像香氣都要染到這個上面。

    至於月光底下的楊柳,有露水,這個詩歌更多,就用不着引了。

    她知道用烘染的辦法來寫。但是畢竟這首詩,像剛纔曹立波講的一樣,她是用盡了腦子去想象,去比喻,但是指導老師評價了兩個字的缺點,是難爲她了,但是還不好,爲什麼呢,過於“穿鑿”穿鑿附會。

    就老是把月亮,覺得你膽子不夠大,就去比附這些東西。

    旁邊聽的一個也是詩歌行家,叫薛寶釵,她一聽以後,嘿,她這首詩用月亮的“月”字底下加個顏色的“色”字“月色”那倒可以。

    因此在旁人看來,就是作爲曹雪芹來說,他的詩詞曲賦受到前代的,比如說漢樂府,或者魏晉詩體、詩風的影響。

    關於這方面,蔡義江先生認爲曹雪芹寫紅樓夢裏麪人物的詩,還有一個考慮,除了每一個人物的個性以外,他是寫一部要推廣的小說,要普及的小說。

    這些人物大多數沒有很豐富的生活經歷,譬如說,上過戰場,出過邊塞,或者打過仗,或者其他什麼,這些不是他小說的內容。

    她們都是關在一個大觀園裏面,要合情合理地寫她們的那些情理的話,他要找出一種體裁,最符合這個人物的,不管這種體裁裏面各有不同,這個小說的普及性他會考慮到。

    所以,老先生覺得小說裏面,像林黛玉寫的,除了大家一起寫的那些詠菊花詩、詠白海棠詩,這些詩也是反映當時清代普遍的那種文化的氛圍。

    這種現象以外,特別是林黛玉自己寫的,譬如說像葬花吟或者叫葬花詞,秋窗風雨夕,還有桃花行,這些他都採用了一個體裁,叫“初唐體”。

    “初唐體”是什麼體呢,簡單說來,是初唐的時候的歌行,七言歌行的形式,這種形式最適合於普通人的接受。

    也就是就相當於我們今天講流行歌曲。

    的確,流行歌曲,不是高雅藝術,是流行歌曲,大家一看就能懂的。

    題材不出於離別、相思,很符合這些女兒們的心境和情緒,歲月容易流逝,人生短促,就是這些題材,全是這些題材。

    而另一位先生曹立波則認爲,紅樓夢裏邊的詩詞,它實際上有深厚古典詩詞的底蘊的。

    比較典型的,我們很喜歡的,讀起來琅琅上口的,就是林黛玉的葬花吟,還有林黛玉的秋窗風雨夕。

    這兩首詩,實際上就是剛纔蔡先生講的,模仿“初唐體”比較典型的兩首。

    那麼,初唐時期,大家知道有兩首比較著名的七言歌行,一首是初唐的壓卷之作,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還有一首,也是大家熟知的,可能詩題不太熟,但詩句很熟,那就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那麼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呢,就是初唐時期的劉希夷。這首詩的名字叫代悲白頭翁。

    這首詩實際上對葬花吟的影響是很直接的,像類似於“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直接影響到林黛玉的葬花吟:“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這樣的意蘊是很相似的。

    而春江花月夜呢,曹雪芹曾經在四十五回裏直接挑明,他是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爲秋窗風雨夕。

    大家看這五個字基本是相吻合的:“春江花月夜”、“秋窗風雨夕”是一樣的,對偶,很相似。

    另外,句子也有很相似的地方,比如說春江花月夜裏邊“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和秋窗風雨夕裏邊的句子“誰家秋月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很相似。

    還有結尾,春江花月夜的結尾“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林黛玉的詩“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溼。”這意蘊都是完全相似的。

    至於紅樓夢的藝術個性什麼樣,何在,不說特點、特色,說個性。

    講到這兒有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我們中華文化傳統上對於藝術品的一種看法,非常之重要。這個關係到這個偉大作家創造文學的那個想法、辦法、手段,那是個什麼樣的個性。

    因爲曹雪芹寫賈寶玉,他本人就是這麼一個看法。你記得到了後半部,到晴雯抱屈而死的前後,他寫怡紅院當中有一棵海棠先期枯萎了。

    他跟花襲人兩人有一段談話,花襲人的一段議論完全是世俗的,普通的,一般的道理。

    賈寶玉說,植物有生命,有靈性,有情有理,有交流感應,它知道晴雯快不好了,它預先枯萎。

    這是賈寶玉對於我、物、人複雜關係的一種觀點。

    這個認爲就代表了作家曹雪芹對於物的認識。他裏邊還有很多例子,我舉這個大家容易記起來的。

    既然是如此,那曹雪芹筆下寫人寫物、寫事、寫境,一切裏邊都包含着這一點,都有它的個性,不是一般的。

    這一點我們首先掌握,才能夠理解紅樓夢藝術的所謂特點、特色,實際上就是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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