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天漸白，斜風吹透了紗窗。天上的雲彩就像潑墨山水渾厚而沉鬱，不遠處的楓香樹在微風中抖動，配着人家裏雞鳴狗吠合成一曲新詞。
踩着泥濘的道路一身風塵，趙先餘浮浸溼了衣裳，懷裏都踹着大包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
“卓兒，你去瞅瞅，你阿郎他們回來了沒，我去竈上添點柴禾，水要開了，等你阿郎回來了，就讓你阿郎好好梳洗番。”文娘子站在院子裏同趙文卓說。
趙文卓應了一聲，就頂着雨去村頭看阿郎回來沒，還沒出村就遇到了被淋溼透了的阿郎和餘家伯伯。
“卓兒，快回去，出來怎麼不撐傘？”趙先有些不高興的看着趙文卓，她孃子怎麼這麼粗心，就讓這十五六歲的姑娘家不撐傘出了門，萬一淋出個好歹來，看她怎麼辦。
趙文卓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幾顆水珠，一回頭就看見她左眼的眼角出去有一溜三顆小痣，“阿郎，兒這就回去，孃子給你備好了熱水。”
趙先揮揮手，示意她趕緊回去，然後低聲同餘浮講，“這次他們說不得就把髒水潑我們倆身上了。”
餘浮好像是回想起了什麼，搖皆爲利來利往了搖頭，“他們定是不敢承認的，只是那可都是自己的手足弟兄，他們也能下得去這等毒手？”
趙先邀着餘浮的肩說，“古人有云，天下熙熙攘攘，皆爲利來利往，你我那些年怎麼過來的，你這就忘了？”
餘浮順着趙先的話，回想起從前，“那不能夠，那些年過得什麼日子，我可忘不了，就是做夢都時常夢到那些日子，那裏真的是地獄一樣，那個時候哪裏能有今天的日子。”
“是啊。”趙先嘆了口氣，細雨拍在臉上，酥酥麻麻的。
趙文卓回頭看着竊竊私語的阿郎和餘家伯伯，也不知這哥倆在說什麼，不過看錶情，估計也不是美好的事情吧。
趙文卓一路小跑回了院子，回房就換掉了被小雨淋得潤糟糟的襦裙和被浸溼的鞋襪。
院裏幾株美人蕉在雨中搖曳着身姿，就像在雨中翩翩起舞的舞娘。趙文卓閨房就藏在美人蕉花葉的身影后面，窗外夜雨打芭蕉響一夜，她也聽了一夜，緊密的雨點勾起了閨閣少女細膩的愁思。
候人兮猗。
誰家少女不懷春，更何況正值破瓜之年的懵懂小娘。
只是無良人。
趙家院子外面有人哭訴，只是雨聲朦朧，聽不大清說的些什麼，昨日阿郎方出海歸來，莫非是與海上的是非，爲什麼阿郎和餘家伯伯不是和李家王家的叔叔伯伯一起回來，而是提前回來，難道是在海上因爲什麼生了嫌隙。
“趙先，你個天殺的啊，我們家怎麼對不起你了啊？你爲什麼要對我們家老二下這樣的毒手？”一個老太太拄着柺棍站在雨幕中衝着趙家院嗚咽。
她是老來得子，王老爺子在前些年去了，這王家二郎同老大差了近廿歲，還未曾娶妻，是王家老太太的心頭肉，而王家大郎和他家那口子又沒有生養，老太太就指着這個孩子爲王家開枝散葉了，可誰曾想就這麼撇下自己去了，連屍首都沒一個。
這姓趙的和隔壁姓餘的都是十幾年前前後腳搬來這邊的，說是家鄉鬧兵亂，實在過活不下去了，就逃難至此住下了，他們家蓋房子，過世的王家老爺子和李家老爺子可沒少幫他張羅，這些年趙先對這些老人家也算是孝敬，時常攢下些銀錢給孩子些喫食，這些年老爺子們去了，行走才少些，趙先餘浮也不像那沒良心的人。
“當年，你與餘家小子流浪至此，若不是我王家給你添磚加瓦，你能有今天的日子？”王老太太邊說邊擦眼淚，這話一出口，就有些倚老賣老扯舊情了，可趙先還不敢悖她面子，這老太太就是喫住了趙先的脾氣秉性。
趙先也是無奈，“嬸子，你是爲了你家二郎來的吧。”
王家老太太眼淚也不擦了，就一雙昏黃的眼睛死死瞪着趙先，“我老太婆子一個了，老頭子前些年撇下這一大家子去了，我家大郎和他女人的肚子不爭氣，這麼些年了，也沒個一兒半女的，我老樹開花生了二郎，就指着他給王家繼香火，二郎也這樣沒了……”
眼瞅着又要擦眼淚，這老太太真是沒完沒了了，“是不是大郎跟您說了些什麼？”老太太不做聲，趙先心裏有了數，“那我就跟您說道說道這海上的事兒。”
“前三日就沒找到好點兒，沒什麼收成，第四天就都得了一船魚，本想着就這麼回來，可是誰曾想遇到鯊魚了，您是老一輩的人了，自然是知道這海上遇到鯊魚的兇險的，您家大郎給支了一招，把船上的魚放血丟出去些，就把這些海上的魔鬼引開，不曾想您家二郎被魚鱗割了手，本來都沒當回事，只是後來白天打盹的時候，哪裏知道有一條鯊魚聞了血腥子味兒跟了來，一口就把您家二郎給吞了。”說到這兒，趙先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旁邊的王家老太太的臉白了不止一度，他她兒子可不是這麼跟她說的，但是她更信趙先的話。
“後來，鯊魚羣跟了過來，我跟餘浮就和他們分散了，只好先回來，只能期望着他們其他人能平安回來。”趙先把海上的經過都說了一遍了，老太太閉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老太太問:“你今天這大半天去哪兒呢？”
“您別說了，城裏大戶早就問我要魚了，這次出海打的魚本來就沒剩多少了，更別說他們要的魚了，還好人家寬厚，沒有怪罪我，不然我怕我今日是回不來了。”
話也說了，茶也喝了，趙先把老太太送出了門，目送老太太回家纔會進院裏，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