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讓小廝把兩袋銀子放在空桌子上,道:“柳小友,我籌到銀子了,咱們繼續賭詩!”
衛時泰讓柳衝弄的很尷尬,恨不得他輸光所有銀子,丟盡所有臉面,因此悶哼一聲坐下來觀戰;已經交完贖身銀的鄭維義、顧子誠等人,也不急着走,紛紛坐回去等着看好戲;沒交銀子的只剩下陳燕一個,他看到門口的陳楚和宋師襄,連忙起身迎接。
柳衝點頭道:“行,你出題吧。”
曹元緊緊盯着他,道:“這一次題目是‘山水’,體裁是五排。”
剛坐下的陳楚莫名其妙的問:“這是幹什麼呢?”
陳燕解釋道:“二哥、姐夫,先前柳三作了一首《論詩》……那位曹舉人不服,要跟他賭詩……”
聽陳燕講完賭詩的始末,陳楚瞪圓雙眼,不可思議的道:“一首詩贏一千兩銀子?姐夫,柳三的詩有這麼好?”
宋師襄雖然同樣驚訝,甚至也懷疑柳衝的詩是不是別人代筆的,畢竟,一個還未進學的童子,能作出《論詩》《所見》這種水平的詩,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但他是進士出身,鑑賞水平足夠。
“確實好,兩首都能算名篇。”
宋師襄贊許一句,又道:“不過,這次柳衝恐怕要輸。”
陳燕問道:“哦,五排這種詩很難嗎?”
宋師襄點頭道:“五排是五言律詩的鋪排延長,一首五排至少要十句,除首尾兩聯外,中間各聯都要求對仗,亦稱‘五言長律’,想要作出彩很難。”
“哈哈,這麼說柳三小兒要輸了?”
陳楚拍桌大笑,指着柳衝道:“柳三,不要浪費時間,快點認輸。過來向你家陳二爺請罪!”
等着柳衝作詩的舉人們,頓時怒目看來。
柳衝斜了陳楚一眼,問宋鈺:“這蠢貨是誰呀?”
“哈哈哈,衝哥兒,你都沒跟他打過交道,一眼就看出他是個蠢貨?可見這傢伙是真的蠢。”
宋鈺大聲笑道:“他是泰寧侯府的楚老二,去年跟你五叔家的凊哥兒一道,選入府軍前衛,做了御前帶刀官。”
府軍前衛在親軍上二十六衛中位居第三位,是帶刀守衛御前的侍衛。此衛衛士,全部從不滿十八歲的勳貴子弟中選入,對皇帝忠心耿耿,地位很特殊。去年十月天啓皇帝繼位後,新選侍衛,將陳楚選入府軍前衛,成爲帶刀官。
陳楚脾氣火爆,聽到二人罵他是蠢貨,頓時拍桌而起,指着二人喝罵:“你們兩個混賬,找死嗎?”
柳衝好笑的道:“是啊是啊,我們就是找死,你能怎麼樣?”
“你,”陳楚頓時語塞。
大家都是武勳子弟,他充其量打柳衝、宋鈺一頓,說兩人找死那真是吹牛吹大了。
宋鈺繼續陰陽怪氣的道:“衝哥兒,我勸你不要找死。楚老二現在可了不得,人家不僅是御前帶刀官,還是現任泰寧侯陳齊的親弟弟。”
上一代泰寧侯——也就是陳楚、陳燕兄弟的父親,是獨苗一個。但他卻生了一女六子,分別以秦齊楚燕韓趙魏爲名,前幾年老爺子過世,去年陳齊才成爲新任泰寧侯。
陳楚冷着臉道:“哼,知道就好。”
在場的酒客,頓時收回目光,默默的喝酒。
之前只是猜測柳衝一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現在聽到陳楚是侯府子弟、御前帶刀官,而柳衝、宋鈺完全不顧陳楚的身份,對其冷嘲熱諷……這些人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惹的,在這些少年跟前,他們的舉人身份完全不夠看啊。
柳衝看着他,道:“楚哥兒,你既然身上有差事,那就是個大人了。你要是想打架,就去找凊哥兒那些跟你身份地位對等的,跑來找我們這些小孩子,你不覺得丟人嗎?以大欺小有意思嗎?要是你不講規矩的話,我們以後也會欺負你弟弟們哦。”
“你敢?!”陳楚又羞又怒,臉都漲紅了。
柳衝雖然年紀小,但卻很能打,別說他家那些年齡更小的弟弟,連陳燕都被柳衝打了,根本不能將其當成小孩子看。但是他卻沒什麼好辦法,耍嘴皮子,他和柳衝、宋鈺差的遠呢。
他已經慫了,之前沒細想柳衝的身份,現在看到柳衝跟泰寧侯的弟弟對着幹,他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過沖動,後悔不該亂出頭。
曹元只希望柳衝跟陳楚對着幹,沒時間作詩,索性認輸,讓他矇混過關。
“當然要繼續,一首五排山水詩?”
柳衝稍微一想,吟道:“玉泉十二韻:
地涌西山脈,名標禁御泉。
百層飛作雨,萬頃匯成淵。
潤下終歸海,源高卻自天。
縈煙來樹杪,帶雪落雲邊。
隱見瑤光曳,琤蓯佩響傳。
紅棟橋宛轉,烏榜棹洄沿。
星漢隨灣瀉,樓臺倒影鮮。
蛟龍蟠翠島,雁鶩起瓊田。
鏡面晶熒合,珠痕盪漾圓。
翠流初放荇,嬌擁半開蓮。
睿賞懸孤鑑,餘波溢九璇。
那居真有慶,魚藻在詩篇。”
柳衝吟罷,酒客們紛紛議論起來。
“玉泉十二韻?地涌西山脈,名標禁御泉。這詩說的是燕京八景‘御泉垂虹’嗎?”
“玉泉山可是皇家禁地,一般人只能遠觀不能入內,柳公子能以此山爲詩,果然是勳貴子弟啊。”
“最後一句出自《詩·小雅·魚藻》:‘有那其居’只這個結尾,就夠列爲名篇了。”
“曹朋友又輸了。柳公子連作三詩,每首都可爲名篇,堪稱詩才天授,曹朋友輸得不冤啊。”
詩才天授嗎?應該是吧。
曹元看着柳衝像見了鬼一樣,只能是詩才天授了,要不然這種童子怎能連作三首名詩?
他身子一晃,跌坐在椅子上,心中後悔的在滴血。今天他不單單是輸掉二千兩銀子,等這三首詩和賭詩的事情被酒客們傳出去,他的名聲也要跌到腳底下,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一時不忿,真是何苦來哉?
王彤等人歡笑着上前,“哈哈,又贏了,快收銀子。”
一直冷眼旁觀的宋師襄,突然道:“詩才不錯,可惜小小年紀,心術不正,行爲不端,仗勢欺人,實在是有辱斯文!”
柳衝見此人方臉粗眉,神情冷峻,頗有威嚴的樣子,便問一旁的陳燕:“這又是誰?你請的幫手還真不少啊。”
陳燕得意的道:“柳衝你別高興的太早了,這是我姐夫、都察院監察御史宋師襄。”
柳衝哦了一聲,道:“不知宋御史爲何無故指責我?”
“好一個無故指責,你倒是伶牙俐齒!”
宋師襄板着臉,冷聲道:“你當街毆打、劫持十餘位武勳子弟,勒索彼等銀錢,此乃心術不正,仗勢欺人;依仗詩才,誘導舉子賭錢,此乃行爲不端,有辱斯文。”
嘴炮嗎?誰怕誰呀?
“不愧是御史,這顛倒黑白,無中生有的口才實在令人佩服。”
柳衝面不改色的反駁:“你所謂的當街毆打武勳子弟,其實是你舅子先動手的,而我是自保反擊。你雖然是泰寧侯府的女婿,卻不知道武勳子弟有了矛盾,不需要打官司告狀,直接動武開打便是,打贏的就有道理。”
“你舅子他們吃了敗仗,自然就是我的俘虜,俘虜就要拿銀子贖身,就算你告到皇上面前,我也不理虧。對了,我跟你舅子都是侯府子弟,地位對等,何來的仗勢欺人?你這御史,當真是胡攪蠻纏,滿嘴胡謅!”
宋師襄本就不白的臉,一下黑成了鍋底,他是欺負柳沖年紀小,先來個下馬威,誰知柳衝如此“狡詐”,沒嚇到人不說,反而被柳衝訓斥一頓。
宋師襄大怒,張口就要呵斥,柳衝卻繼續道:“如果這也叫心術不正,仗勢欺人的話,你那兩個舅子,應該把牢底坐穿!”
“還有,你所謂的誘導舉子賭錢?更是不值一駁!曹孝廉乃是二十多歲的人,且身負舉人功名,豈能被我這十三歲的少年誘惑?簡直荒唐至極!”
說完,柳衝搖頭恥笑道:“宋御史,你前言不搭後語,邏輯混亂,思維幼稚,行爲淺薄,你到底是怎麼……當上御史的?”
砰!
宋師襄拍桌而起,大喝:“你,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