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嚴厲的說辭頓時讓酒樓大堂爲之一靜,舉子和小官員們很羨慕宋御史的權勢。
御史這官職品級很低,只有七品,與知縣相當。
但位卑而權重,上可勸諫天子,下可彈劾百官、勳戚、士紳。而且,不需要什麼證據,只需風聞奏事,只要寫個‘我聽說某某做了壞事’的奏章,就可以彈劾,屬於完全不講理的工種。
永樂八年以後,規定御史必從進士中遴選,年齡在三十至五十之間,過與年輕者缺乏辦事經驗,年齡過大則沒有朝氣。此後又規定進士必須歷任三年以上,才能出任科道言官,宋師襄就是從縣令任上升爲御史的……
也有舉子畏懼宋御史的威風,風聞奏事呀,萬一宋御史一個不高興,將他們的名字寫進奏章跟柳衝一起彈劾,別的不說,明年的春闈肯定要大受影響,這誰頂的住?
與之相反的是宋鈺等武勳少年,他們一臉冷笑的看着宋御史。雖然他們不敢主動招惹御史這種瘋狗型的文官,但宋御史想欺負武勳卻也沒那麼容易。
誠然武勳現在是衰落了,但他們好歹出身於傳承二百多年的勳貴世家,不是平頭百姓,罵御史幾句怎麼了?大明跟前宋差不多,不因言獲罪,憑什麼你御史可以訓斥我們武勳,我們就不能嘲諷你沒水平?簡直笑話!
那位老者則是濃眉微皺,明顯對宋御史有些不滿。
御史的確可以風聞奏事,糾正風氣。就算柳衝說,武勳子弟自有解決矛盾的方法,但宋御史要強行管這個事,也不算過分。可你耍威風,甚至出言威脅就不是爲官之道;況且,與柳衝有矛盾的人,是你的小舅子,按照規矩你宋御史該避嫌的,你自己上陣,豈非有徇私之嫌?
不過,不滿歸不滿,老者依舊安坐品酒,眼睛卻看向柳衝,他很想知道這少年如何應付宋御史,是繼續鼓動脣舌與之辯駁嗎?
然而柳衝並沒有與宋御史廢話,像趕蒼蠅般的揮揮手道:“請便!你是御史,上本彈劾是你的職責,我又不是你的上官,不必向我請示。”
“哈哈哈!”
“噗~”
柳衝這種輕蔑的舉動和言語,不但令宋鈺等人鬨笑,連一些舉子都忍不住笑噴。宋御史盡顯官威和氣勢,柳衝卻毫不放在心上,好像重錘砸在空氣中,這太氣人了!
連老者都搖頭失笑,這宋御史也算倒黴,居然遇上個混不吝的少年,油鹽不進,真是浪費口水啊。
“柳衝小兒,你太囂張了!”
“柳三你給我客氣點!”
陳楚、陳燕兄弟倆見姐夫受辱,立刻大聲呵斥。但當事人宋師襄這次卻沒動怒,他已經知道柳衝不怕威脅,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眯着眼睛,道:“很好,本官這就回家寫本。彈劾你這無知小兒頗爲無趣,便彈劾爾父柳郎中德行不修,教子不嚴,不配爲官,哼。”
說罷,宋師襄拂袖而起,“楚哥兒、燕哥兒,咱們走。”
握草,果然是讀書人,夠狠的呀!
柳衝心中大罵,以他老子柳暉那個官迷風格,一旦得知自己受他牽連被彈劾,那還不打死他啊……看來抱大腿的計劃要加快了。
只要抱上客氏——這根天啓朝第一金大腿,宋師襄隨便彈劾,便宜老子都穩如泰山。
見宋師襄三人向外走,衛時泰、鄭維義、顧子誠等人知道好戲結束,一臉幸災樂禍的起身跟上。
“既然陳燕沒交贖身銀就走人,那其他人的銀子拿着也沒意思,彭石,把銀子還給他們吧。”眼見衛時泰一夥面有得色,柳衝突然出聲道。
“哦?”
正在向外走的陳燕一愣,旋即大笑:“哈哈,柳三你這是在認輸嗎?終於知道怕了?哈哈哈!”
嘖嘖,陳燕還真是配合,隨便一句話就上鉤,彭石也是好捧哏呀,乾的不錯。
“是嗎?”
柳衝貌似恍然大悟,馬上翻臉,大聲喊道:“那就不還銀子,我絕對不能服軟認輸!”
原本一臉喜色,準備索回銀子的衛時泰等人,頓時幽怨的看向陳燕,急性子的顧子誠直接埋怨陳燕:“你就不能少說一句?”
不是他們多看重這一百兩銀子,而是看重面子。誠如彭石所說,拿回銀子就等於柳衝輸一場,而且柳衝還要面對宋御史的彈劾,裏外裏算下來,他們還贏了呢。
可陳燕這句廢話,讓柳衝立即翻臉,這是功虧一簣啊,他們沒怨氣纔怪呢。
“你,你們,”
陳燕頂着顧子誠一夥的眼神,辯解道:“這怎麼能怪我,柳三是想耍你們,”
“不錯,這是挑撥離間!”宋師襄一臉不屑的插嘴道。
挑撥離間?柳衝真的在耍我們?
衛時泰等人臉色一變,齊齊看向柳衝,跟王彤一樣不愛動腦子的顧子誠,更是狠狠的瞪着柳衝,恨不得衝上去錘他一頓。
“他在說什麼?”柳衝一臉迷茫的看向宋鈺,演技飆到極致。
“聽不懂,”
宋鈺默契的搖頭,隨即,拉着柳衝後退幾步,才一臉憤怒的看着宋師襄道:“這人太過陰險,你鬥不過他的,最好離他遠點。”
“嗯,你說的對。”
柳衝深以爲然的點頭,然後,他又拉着宋鈺再退幾步,纔有些沮喪的說:“這人太厲害,站他旁邊,我都怕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算了,我回去就找我家老爺認錯,估計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唉。”
說完,他還暗戳戳的瞄了一眼衛時泰、顧子誠等人,這些人馬上跟宋師襄拉開距離,下意識的離遠一點。
不怪他們害怕,雖然他們跟陳燕是一夥,但誰敢說陳燕不會讓他這位厲害姐夫對付他們?
同夥內鬥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說到底他們只是一羣紈絝少年罷了,哪裏應付得了這接二連三的變化?
宋師襄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還是進士出身的清貴御史,哪裏放得下架子跟一羣少年解釋什麼?
“一羣蠢貨!”
根本沒必要解釋,宋師襄喝罵一聲,快步出門,踏上馬車。陳楚、陳燕也對衛時泰、顧子誠等人大爲不滿,嘴裏咒罵幾句,追上姐夫宋師襄,駕着馬車揚長而去。
“呸!明明是陳燕的錯,那宋師襄還敢罵我們?”
“泰寧侯府比我們各府高貴嗎?”
“御史了不起嗎?他孃的,什麼東西!”
衛時泰、顧子誠等人也是有脾氣的,對着陳家遠去的馬車唾罵幾聲,黑着臉出門上車。
柳衝見此,眼中閃過一抹陰鷙,隨即,低聲說了幾句話。
很快,馮聞和宋鈺等人的長隨,一人拿起一個裝銀子的口袋,飛快的跑出門,攔住衛時泰等人的馬車。
見到自己剛交出去的贖身銀又被馮聞還回來,衛時泰一臉戒備的看着馮聞,道:“這是什麼意思?柳衝想幹什麼?”
馮聞不卑不亢的道:“衛公子,我家衝三爺說了,他惹了宋師襄,爭鬥已經超出他的預計,接下來應該是安遠侯府和泰寧侯府的爭鬥,希望你們不要牽連進去……”
同樣的話也傳到顧子誠等人耳中,至於這些人能不能聽進去,柳衝一點都不在乎,他的確在挑撥離間,相信經過那一幕,衛時泰等人已經和陳燕有隔閡了,只要孤立陳燕就夠了!
至於宋師襄的彈劾?
這自然要通過客氏來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