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到街背面，卻顯露出貧瘠的一面，許多衣着寒酸的百姓居住在低矮的民房中。
柳衝疑惑的看向馮聞，懷疑他是不是帶錯路了，深受天啓皇帝寵愛的奉聖夫人客印月，怎會住在這種寒酸地方？
馮聞笑着解釋道：“此處臨近宮城北門北安門，宮裏有頭有臉的宦官、女官都在附近置辦私宅，以方便出入宮。這些人雖然有錢，卻怕文官斥責他們的錢財來路不正，因而不敢露富，所以私宅都藏在這種賣相不佳的地方，其實裏邊奢華的很。”
很快馬車停在巷口一座普通的三進院外，馮聞推門入內，毛三和三個男子馬上從正房裏迎出來。
爲首一個是乾瘦如柴，眼圈烏黑的邋遢中年男人；他身後站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相貌清秀，衣着華貴，但行止拘束，看向柳衝的眼神帶着羨慕和畏懼；另一個是三十左右的男子，此人相貌頗爲英俊，衣着同樣華貴得體，神情雖然不像少年那樣拘束，但看向柳衝的眼神同樣帶着羨慕和巴結。
“給衝三爺請安。”
毛三一見柳衝立刻彎腰作揖，然後指着邋遢男子介紹：“衝三爺，這位就是候二哥，您叫他候二就成。候二哥，這位是安遠侯府的衝三爺。”
候二彎腰作揖，謙卑的笑道：“見過沖三爺，早聽毛三說起過沖三爺仁義慷慨的名頭。”
仁義慷慨，果然是個貪財的、或者說是缺錢的……柳衝瞬間給候二下個定義，臉上卻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也不嫌棄候二身上不乾淨，擡手扶起他道：“候兄弟客氣了，不必多禮。”
這一舉動，竟然讓候二感動的嘴脣顫抖，不斷低聲重複“多謝衝三爺，多謝衝三爺”……柳衝也不知道他激動個什麼勁。
毛三又指着英俊男子，道：“這位是奉聖夫人的親弟弟客光先，客家哥哥年前被皇上封了錦衣衛千戶呢。”
“光先見過沖三爺。”同樣是彎腰作揖行禮，客光先就比候二從容的多，看得出來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柳衝對待他也不一樣，不僅閃開半步沒有受禮，反而拱手還禮道：“不敢當客千戶的大禮，我身上也有個錦衣百戶的世職，說起來客千戶還是上官，哈哈。”
客光先一聽這話頓覺面上有光，他客氣道：“呵呵，衝三爺說笑了，我這千戶只是領俸祿的，豈敢跟衝三爺這等侯府子弟相比？”
毛三指着最後那名少年，道：“衝三爺，這位是奉聖夫人的獨子侯國興，同樣被皇上封了錦衣衛千戶。”
少年見柳衝目光望過來，頓時低下頭慌亂的道：“國興，見，見過沖三爺。”
看過候二、客光先、侯國興三人對自己的態度，柳衝已經明白他們的心態了。
這一家子因爲‘奉聖夫人’客氏的關係，得以雞犬升天，卻依舊把自己當成是保定府定興縣的普通村夫。
這也正常，畢竟當了幾十年的小民，哪怕得了天大的富貴，面對柳衝這種幾百年侯府底蘊加身的真正貴族，也只能自慚形穢。
柳衝笑吟吟的扶住侯國興肩膀，道：“你我年紀相仿，我不叫你候千戶，你也別叫我衝三爺，咱們平輩相稱吧？興哥兒。”
侯國興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的轉頭看向舅舅和父親，徵詢他們的意見。有意思的是，他主要徵詢的是舅舅客光先的意見，至於父親候二，他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柳衝有些明白之前候二激動的原因了，馮聞說這傢伙是個喫喝嫖賭的懶漢無賴，估計也不大會養家，他兒子侯國興應該是客光先照顧大的，而如今客氏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弟弟和兒子都封錦衣千戶，身爲丈夫的候二仍是白身不說，還要被她趕回家鄉去，可見客氏對候二有多厭惡。
本應爲一家之主的候二，既不能養家又被一朝顯貴的妻子客印月死死壓住，連兒子都不大看得起他，所以，他活的應該很壓抑。
在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時候，驟然間被柳衝這個貴公子禮遇，頓時讓他有一種雪中送炭的感覺。
客光先向侯國興點點頭，示意聽柳衝的，候二卻激動的大聲阻止：“這怎麼行？衝三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使不得使不得。”
“那，那就聽衝三爺的。”
候二隨即點頭做個請的手勢：“衝三爺快請進屋說話。”
說完又對馮聞、彭石、馬遠三人，道：“馮兄弟，還有這二位都請進。”
“候二哥自便，我們兄弟還有差事，就不叨擾了。”馮聞笑着婉拒，隨即，三人告辭而去，在外面巷口守着。
一進屋柳衝才明白馮聞之前說的話，這座三進的宅子，裏外都有僕人伺候，佈置的富麗堂皇，除了品味不行，其奢華程度完全不比安遠侯府差。
客廳的金絲楠木大圓桌上擺着豐盛的酒席，候二請柳衝上座，“怠慢衝三爺了，這一桌酒席還是馮兄弟置辦的，我這就叫人重新再做。”
“不必麻煩，我來時在飄香樓訂了一桌，等奉聖夫人回來時，馮聞就會送進來。”柳衝婉拒上座，在客座首位坐下道。
飄香樓是鼓樓附近最好的酒樓，候二一聽頓時笑的合不攏嘴，他也沒個新鮮說辭，舉杯道：“衝三爺真是慷慨，沒說的，我敬你。”
“衝三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客光先也舉杯文縐縐的說了一句，然後笑着對侯國興，道：“外甥，咱們一起敬衝三爺。”
柳衝順手拿起酒杯對侯國興微笑點頭，見柳衝如此友善，侯國興也放開了，雙手舉杯，道：“衝哥兒，我敬你！”
柳衝大笑，道：“一杯不夠，咱們連幹三杯，毛三你也一起啊！”
“好，幹！”
幾杯酒喝下來，氣氛熱切了許多，柳衝說了些笑話，逗得幾人捧腹大笑，然後又隨口問起這一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客光先說他們剛進京，也沒別的營生，靠着俸祿和皇上賞賜給客氏的千畝香火田，收租子過活。
千畝香火田啊，按市價算得上萬兩銀子……客氏不愧是天啓朝第一紅人，朱由校對自己的乳母也確實沒話說。
酒桌上由柳衝引導話題，喫喝一陣，他語氣悲憤的說出昨天春風樓發生的事情，候二和客光先齊齊出口抱打不平。
“你找我娘，就是讓她幫你跟皇上求情？”
年輕熱血的侯國興當即表示：“衝哥兒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娘回來，我一定讓他幫你說話，那個宋御史也太欺負人了。”
成了，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柳衝基本確定，候二其實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充當個牽線的角色，讓他搭上客氏的門路。客光先應該能在客氏面前說上話，但此人頗有城府，不會輕易許諾什麼。
而年輕的侯國興極爲羨慕柳衝的氣度風采，從見面起就不斷觀察並刻意模仿他的言行舉止，不自覺的站在他的立場上說話。
喝了一陣，院外傳來動靜，侯國興一臉喜色的道：“我娘回來了。”
他馬上跑向屋外，喊道：“娘，你回來了。”
緊接着就聽一個清脆響亮的女聲，道：“誒，我的兒慢着點。喲，怎麼滿身酒氣，是你舅舅，還是你爹那個不成器的帶你喫酒的？不要老悶在家裏，出去找夥伴耍子嘛。”
侯國興道：“是一位柳公子來家裏請我們喫酒的，柳公子是侯府子弟，說話風趣又有學問，比海子邊上那些泥猴兒有意思多了。”
母子二人說話的時候，柳衝也隨着候二幾人走了出來。擡頭看去，見院子裏站着五六個身穿宮裝，面無表情健壯僕婦，在她們中間是侯國興和一個女子。
女子容貌姣好，皮膚白皙，身材豐腴，尤其是雙峯極爲胸猛，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這就是天啓皇帝的乳母客氏？
後世史料不是說她姿色妖媚，風情萬種，是個禍水級別的女人嗎？眼前的客氏充其量是個小家碧玉，那溫柔體貼的樣子哪裏有半點殘忍|淫|蕩？
……不過，這樣纔對吧，畢竟客氏是以乳母的身份進宮哺育當時的皇太孫朱由校的，胸猛是首要條件，若說給嬰兒選個姿色妖媚的乳母，那就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