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笑語吟吟的客氏,一聽這話立刻滿臉怒火,擡頭狠狠瞪着候二。
“你不要胡說,”
候二氣的臉都紅了,但他畏懼客氏,心虛的道:“衝三爺是來做客的,不是找我麻煩的。”
“衝三爺?”客氏愣了一下看向柳衝。
柳衝欠身抱拳,行禮道:“柳衝見過奉聖夫人。”
客氏見他只是個少年,而且斯文有禮,臉上表情頓時緩和下里,她微微屈膝還禮,道:“柳公子客氣了,請進屋說話。”
然後,她回頭對僕婦們道:“你們回去吧,明早來接我。”
“喏,奴婢們告辭。”僕婦們應一聲,齊齊出門而去。
一行人重新回到客廳,客氏坐下寒暄幾句,問道:“柳公子今日過來是?”
“娘,衝哥兒是來找你幫忙的……”侯國興接過話頭,把柳衝之前說的話重複一遍。
“御史彈劾?找我幫忙?”
客氏噗嗤一笑,道:“柳公子,”
“我和興哥兒頗爲投契,夫人不必見外,叫我衝哥兒便是。”柳衝打斷她的話道。
客氏驚訝的看了看柳沖和侯興國,眼中露出笑意。她十六七歲生下侯國興,十八歲進宮,未能親手養育兒子,心中很是遺憾。雖然年初接兒子進京享受富貴,但侯國興在鄉下長大,還不大適應京城的生活,沒什麼玩伴。
柳衝這樣的侯府貴公子願意禮遇他兒子,身爲母親客氏自然感到欣慰。
客氏點頭笑道:“衝哥兒,你不用這麼擔心吧?按你說的,你們武勳子弟爭鬥是有規矩的,那位宋御史不但多管閒事,還拉偏架幫自家舅子。還有賭詩賺銀子,那是你憑本事贏的,告到順天府你都有理,還怕他彈劾?”
“我不是怕他,是怕我家老爺。”
柳衝苦笑一聲,解釋道:“我家老爺雖是武勳出身,卻當着文官,向來不喜歡我在外惹事。只要宋御史的彈章一上,他老人家必定二話不說,回家先把我打個半死。爲了免去一頓家法板子,我纔來求夫人幫忙的。”
“你想讓怎麼幫你?”
客氏剛問完,馮聞帶着酒菜進來,客氏起身道:“光先、興哥兒你們喫吧,我跟衝哥兒去偏廳說話。”
來到偏廳,等僕人奉上茶水後,柳衝道:“我想請夫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最好能把宋御史的彈章留中不發。”
所謂的留中不發是指:皇帝把臣下的奏章留在宮禁中,既不批示也不下發,直接冷處理,一般對於捕風捉影,無理取鬧的彈章,皇帝都會這麼辦。
客氏點頭道:“這倒是可行,不過,我該怎麼幫你說話?後宮都不能幹政,況且,我只是萬歲爺的乳母,更不能胡亂插嘴。”
這是客氏的託詞還是她現在權勢不夠?應該是兩者都有吧,畢竟現在皇帝剛登基,滿朝都是東林大佬,連魏忠賢都沒冒頭,客氏謹慎小心一點也是應該的。
當然,柳衝也早有準備,“夫人可以這麼說……”
柳衝交待完畢,見客氏呆呆的看着他,好奇的道:“夫人,可是我的說辭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這個法子好的很。”
客氏連連搖頭,讚道:“你真是太聰明瞭,完全不像十幾歲的少年。”
“夫人謬讚了,”柳衝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順勢從袖袋中取出檀木盒,輕輕打開,放在客氏面前的案几上,道:“勞煩夫人費心,些許薄禮聊表心意,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客氏在宮裏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這支金步搖實在太漂亮,一下子就讓她挪不開眼了。
“好別緻的鳳點頭,要花好些銀子吧?”客氏把玩好一陣才問道。
柳衝早就把盒子裏的價格單抽了,這時謊話張口就來:“不用銀子,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遺物?”客氏先是一愣,然後依依不捨的道:“這我可不能要,你拿回去吧。”
“夫人不必如此。”
柳衝擺擺手,開始飆演技:“我娘生下我不久便離世,臨走前她讓人置辦了些值錢首飾,專供我花銷。所以,這不是我孃的嫁妝,夫人儘管收下便是。”
“那我就不推辭了,”客氏喜滋滋的收下東西,道:“衝哥兒你放心,我會幫你把事情辦好的,五天後我會回家,到時你過來聽回話。”
五天,足夠宋師襄把彈章遞上去了。
柳沖喜道:“好,多謝夫人……”
在客氏家裏由喫喝一陣,柳衝回到府中繼續跟馬遠對練,此後幾天,他白天上學晚上練武讀書,還讓馮聞去陪侯國興玩了一天,既然要抱大腿,就要把工作做到位嘛。
棋盤街,醉仙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好詩啊,此詩氣魄十足,當真令人驚歎,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呵呵,李兄說錯了,此詩並非名家所作,而是出自一名武勳少年之手,除了這首論詩,他還當衆作了兩首名篇,可謂詩才天授!”
“啊,此話當真?王兄可知詳情,這頓酒我請了,快講快講。”
“好說,此詩是安遠侯府柳郎中的公子柳衝所作,前幾日……”
燈市街,攬月樓。
“嘿,安遠侯府一個武勳府邸,竟出了柳衝這等文華種子,真是罕見啊。”
“可不是嘛,當場賭詩不但連作三首佳作,還駁倒了御史,真是厲害啊。”
“那宋御史也太小肚雞腸了,爲了拉偏架竟然要彈劾一個少年,真是不配爲御史!”
崇文門外,風月閣。
“地涌西山脈,名標禁御泉。百層飛作雨,萬頃匯成淵……那居真有慶,魚藻在詩篇。”
“好!憐兒姑娘唱的真好,打賞!”
“唱的是好,詩寫的更好,你說那柳衝小小年紀怎能寫出這等好詩?怕是他來風月閣,憐兒姑娘會主動邀其共度**吧?”
“嘿,柳衝才十三四還沒到逛青樓的年紀……”
同樣一幕,在京師繁華地段的酒樓、客棧、青樓等處不斷傳播。
這當然是人爲造成的,是宋鈺策劃主導了這一切!
他雖然料定柳衝不會捱打,但卻不想讓宋師襄好過,於是便找人傳播春風樓的故事。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年輕的天啓皇帝朱由校看着御案上的奏章,表情極其凝重。
去年登基前,他還不滿十五週歲。因爲沒當過太子,以至於如今的朝廷裏,他沒有一個心腹,政務全部落在東林黨手中,更糟糕的是連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也與東林黨過從甚密。
按照大明的制度,羣臣奏進文書,由皇帝親批數本,其餘由司禮監宦官按內閣“票擬”字樣照錄,或奉旨更改,用硃筆批之,稱“批紅”。
皇帝授權司禮監代行“批紅”,表面看是讓宦官代爲處理國政,實際上是利用宦官牽制內閣,代表皇權監督控制朝廷,以確保皇權不受損害,並防止任何違背皇帝意圖的行爲出現。
但現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和東林黨關係密切,政治立場相當,形成內外一體的局面,天啓皇帝的意志幾乎難以體現。
可以說天啓只是個象徵性的皇帝,不具有任何實權,甚至連皇宮都無法掌控,這種情況是無比危險的。
從小照顧皇帝長大的客氏,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裏不痛快。
她輕輕的奉上一杯清茶,道:“萬歲爺,且歇歇吧,往後日子還長着呢,總能理順政務。”
皇帝接過茶杯,卻沒說話,客氏見狀道:“奴婢給萬歲爺講個趣事,放鬆一下吧。”
皇帝眉尖微挑,道:“哦,是何趣事?嬤嬤講吧。”
客氏笑吟吟的道:“是我那個孩兒在茶樓聽來的,說是一個少年在酒樓裏作了首好詩,引得在座舉人不滿,要跟少年賭詩……”
客氏按柳衝交待的說法,把賭詩的過程說的活靈活現,最後道:“萬歲爺,您說這故事編的假不假?哪有人一首詩能贏一千兩銀子的?”
皇帝默唸幾遍詩,欣然道:“那少年詩才超卓,氣度恢弘,不讓古人專美於前。嬤嬤可知他姓名?”
客氏搖頭道:“奴婢沒細問,萬歲爺要是想知道,奴婢回去叫人打聽一下。”
皇帝搖頭道:“那倒不必,朕隨口問問罷了。”
說話間,小太監捧着一沓奏摺進來放在案頭,皇帝繼續翻閱,看了一時,突然念一聲“柳衝”,隨即擡頭笑道:“嬤嬤,你說的那位少年,因爲賭詩,被御史彈劾了。”
客氏一臉驚奇的道:“啊?難道那少年真的贏了一千兩銀子?那故事不是編的?”
皇帝哈哈一笑,拍拍奏摺,道:“是真的,那少年叫柳衝,是安遠侯府的子弟,御史不僅彈劾他有辱斯文,勒索錢財,還彈劾他父親教子不嚴,要朕嚴懲他父子二人。”
客氏隨口道:“這麼說柳衝算是犯錯了,萬歲爺要懲罰他麼?”
“朕爲何要懲罰柳衝?”
皇帝面帶冷笑,眼中顯出一絲厲色,“這宋御史真是無中生有,該管的事不去管,偏偏要欺負一個少年,真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