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馬車似乎重新啓動,銅鈴聲悅耳動聽。
常梓逸心中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吳悠然時的情景。
她被自己重傷後,一句嗔怪也沒有,勉強擠出笑容,最後躲進深巷裏,泣不成聲。
一個那樣柔弱的女子,能夠承受多少委屈和痛苦?
一個那樣柔弱的女子,是在怎樣的憤怒和絕望之下,纔會毅然決然的出走,頭也不回……
”太子妃……吳悠然……你在哪兒呢?”常梓逸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默的自言自語。”常梓逸你這是怎麼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陡然間,天空中又開始降下雪花。
他不經意的擡起頭,一大片完整的精緻的雪花迎面而來,吻在他的臉上。
一把輕柔溫暖的嗓音忽然飄進他的腦海――”因這瓊花,讓我回憶起了在家鄉時的生活。從前閨房外,就種着瓊花樹。每年一到三四月,就會有幾支白色的花朵,從窗口探進來,就像如約而至的友人一樣……”
想到這裏,他的腳步已經完全停了下來。站在飄雪的街道上,發了好一陣子呆。
忽然,他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翻身上馬,朝着北城門的方向,策馬而去。
馬車裏,南宮喆還在對剛纔自己受到的冷漠對待耿耿於懷。
”這順天鏢局的人,還真都是傲慢無禮,尤其是這個常梓逸!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
唐宛如也悶悶的沉默了半晌,聽到他的話,不以爲然的回道:”妾身倒覺得,他多半是受那攝政王妃的影響,纔會對殿下如此這般。妾身從前與他二人相處時,可是親眼見證過,這常公子對王妃娘娘,可謂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呢。依我看,這次常家不肯歸順於殿下,多半也是常公子不願背叛自己的心上人罷了。”
南宮喆對她的說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宛如,你總說這常梓逸對潘映雪有意思,到底是真是假呀?”
唐宛如輕嘆一聲,笑着說:”妾身何時騙過殿下。殿下您就仔細想想,常家擺出一副要與朝廷劃清界限的姿態,可這常公子卻又偏偏要去做世子的老師,分明,就是情不自禁嘛。”
”這……可能嗎?我王叔是真的會爲這種事殺人的。”南宮喆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回道。
”攝政王日理萬機。每天都要處理那麼多的軍國大事。攝政王妃年輕貌美,性格又外向開朗,不像妾身這麼沉悶無趣。偶爾她也會覺得寂寞的吧……”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潘映雪會對我王叔不忠?那可是我王叔啊,我要是個女的,我都對他死心塌地的……”
唐宛如又笑了起來,接着一本正經的分析道:”是,可您也得看,面對的誘惑是誰。常梓逸……除了沒有攝政王那樣超乎尋常的出身,哪樣都不會比他差。一樣的俊美無雙,一樣的文韜武略,再加上,一樣的癡心不改,王妃娘娘一天不動心,兩天不動心,可幾年下來,就很難說了。”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說到這兒,南宮喆忽然一臉好奇的問她?
這個問題,讓唐宛如的心跳都要靜止了。但很快,她便又強作鎮定,心虛的說了句:”這世上沒有如果,妾身與王妃娘娘不一樣。她生性浪漫,風流多才。而妾身,從小就只盼望着能有個疼我愛我的丈夫便足夠了。”
”你真是我的好宛如。”南宮喆將她摟在懷裏,吻了吻她的頭髮。
一夜的策馬狂奔,進入揚州城門時,常梓逸已是滿頭白色。地面還未完全蒸發的冰層,也敷上了一層新雪。
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身後,白皙的皮膚,也被凍成了近乎透明的顏色。
天還未完全亮起來。街上找不到一個路人。
他便先將馬停在街邊的廊檐下稍作休整,等着揚州城的百姓,開始他們一天的作息。
吹了一整夜的風,淋了一整夜的雪,常梓逸其實冷透了,也溼透了。可此時此刻,身體上的不適,卻被另一種強大的情緒生生壓制着。
他不斷搓着胳膊,在狹小的廊檐下踱來踱去。
心裏一遍又一遍的自問,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直到第一縷日光將街道上的積雪照亮。
路邊的房門一扇一扇被人打開。
他才牽起馬,再一次踏入風雪中,走向路邊一張張陌生的臉。
吳悠然回到老家的住處,已經有半個多月之久了。除了這裏,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如今,這座能容得下幾十口人的大院,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她並不感到害怕,唯一擔心的,是官兵遲早有一天,會找到這裏來。
她渴望的不多,在自己被找到之前,最後再過一段平靜的安逸的生活。因爲她知道,無論與太子的婚姻是否還能走下去,未來等着自己的,只會是更深的黑暗。
之前的幾天裏,她已經打掃了整座宅院。還有兩天一夜便是除夕了,今天的她,只想爲自己的年夜飯做做準備。
將剩餘的食材清點了一番,她發現,還缺少一些必要的醬料。
她記得往年”百味齋”醬料鋪是營業到除夕那天的。她決定,今天要出門買一些回來。
將自己洗漱的乾乾淨淨,又坐在梳妝檯前,掃蛾眉,點絳脣,替自己挽好了長髮,用少年時期最常戴的銀簪稍作點綴。
一切就緒後,她望着鏡中的自己,模樣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再也不可能有往日那樣的神采和笑容了。
離開閨房,沿着迴廊走向小廚房,給自己熱了一碗粥當作早餐。
就着醃菜喫下,渾身的寒氣都被逼退了。
喫完了早餐,她坐在廊檐下對着飛雪發了一會兒呆。
發現這場雪,好像並沒有在短時間內停下來的意思。便去披了一件舊棉衣,撐起一把傘,沿着迴廊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這種天氣,還是早出早歸的好。
她心裏這麼想着,腳步已經來到了吳家大宅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