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聽着這樣的開頭就有些警惕——攀關係,一般沒什麼好事。

    也許是她小人之心,看着眼前嫺靜文雅的姜月,她有一種不怎麼高興的感覺。

    姜月沒有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動,給她添了一杯茶水,道:“我外公今日這是見到將軍高興,多喝了幾杯,現在估計半醉半醒,夫人勿怪。”

    蘇清歡笑笑道:“不妨事。”

    姜月給蘇清歡剝螃蟹,動作十分熟練,開蓋,去腮,掰開,剝肉,梭子蟹白白的蟹肉落入碗裏,很快就有了小半碗。

    她把碗放到蘇清歡面前,旁邊丫鬟又遞了一隻碗過來。

    何府的餐具看起來樸素而接地氣,即使是待客,也只是比尋常人家的略好一些,並不是名窯出品。

    蘇清歡道謝後用筷子夾起蟹肉慢慢品嚐。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她剝蟹。

    陸棄倒是很願意伺候她,可是他不是在海邊長大,少喫海鮮,自己還剝不明白等着蘇清歡投喂。

    而她更享受自己啃的樂趣,也不用白蘇、白芷伺候。

    蘇清歡一邊品蟹一邊聽着外面何縣令說話。

    “我是天和三年的進士,和將軍的岳丈張孟琪是同科進士……”

    原來和她爹有這層淵源。

    蘇清歡心中暗道,中進士已經是她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了,後來又進入冥頑不靈,氣死張大學士的狀態。

    後來爲了保護她,纔有短暫起復……說起來,這次陸棄被貶,張孟琪據理力爭,雖然沒爭得過,但是對她真是盡心盡力了。

    同科進士的情誼大概就像大學同學,雖然日後不見得聯繫,但是多年之後如果相見,也會很親近。

    何縣令顯然喝多了,和陸棄說話也沒有那麼客套疏離。

    “……你以爲這就是全部?”何縣令道,“我還要和將軍攀一層親戚呢!”

    嘖嘖,這是真的喝大了。

    姜月臉上似乎短暫擡頭,神色有些複雜,然而很快掩飾過去。

    蘇清歡看在眼裏,若有所思。

    “我夫人,其實是令堂的堂妹,不過隔了太遠,當時都已經不怎麼走動了。我岳家破敗,當時我岳父是守城的小吏。我在京城客棧樓上看到內子去給岳父送飯,對她一見鍾情,之後我便請了媒人上門求親。”

    何縣令說起往事很興奮。

    要是陸棄是個和善的,恐怕現在就得認親;但是他顯然不是,所以只是靜靜聽着,無動於衷。

    蘇清歡覺得這般很好,攀親戚的下一步可能就是有所求了。

    沒看出來,胖乎乎和事佬一樣的何縣令,年輕時候還是個熱情似火的性格呢。

    但是轉念一想,他竟然可以不告訴父母就自己請媒人上門,對世俗也是很敢於挑戰了。

    “我父母雙亡,家裏就自己一個……”何縣令接下來的話解了蘇清歡的困惑,“入贅我也不介意,可我夫人不肯,到底說服岳丈跟了一窮二白的我。”

    接下來似乎應該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我們來到

    了這裏,待了幾十年。”何縣令道,“只是我福薄,沒有福氣和她長長久久。月兒一歲的時候她就走了,和月兒的娘一起走了,就只剩下我和月兒相依爲命。”

    蘇清歡震驚。

    母女倆同時殞命?這是什麼天災人禍?

    似乎看出了蘇清歡的震驚,姜月淡淡道:“我爹是入贅的,跟我娘要錢被拒絕,出去和他狐朋狗友喝得爛醉,回來揮刀砍死了我外婆和我娘。”

    蘇清歡震驚到無以復加。

    這樣的家庭慘劇,也着實太令人同情了。

    把中山狼引到家裏,禍害了自己和母親,留下嗷嗷待哺的稚女,死之前,姜月的母親心裏該是多麼的絕望。

    蘇清歡心裏有些沉重,倒是姜月看得開。

    “當初我外公並不喜歡那畜生,可是我娘非他不嫁,最後害的是我外公。”

    言語間,竟然對生母是埋怨的。

    蘇清歡道:“月兒,別這麼說,你娘也不想如此。”

    “我沒有立場恨她,是她把我帶到人世間。可是她害了我外公,死了知道什麼?我外公這麼多年的辛苦、孤獨和痛苦,又跟誰說?”

    姜月說這一切的時候,臉上帶着和年齡不相符的平靜。

    蘇清歡也感受到,這個看起來文靜妥帖的姑娘,性情其實很剛烈。

    她倒是更喜歡這般的姜月了。

    只是何縣令,爲什麼和陸棄說這些?

    難道是爲了博同情?

    可是何縣令並沒有針對這件事情多解釋,而是換了個話題道:“月兒這孩子,我從小看着她長大。這孩子,性子太烈,恐怕以後要喫虧……”

    蘇清歡現在倒沒有以小人之心揣測他關於姜月的動機,畢竟都輪到陸棄生父和姜月外婆的堂兄妹關係了,這中間差着輩分。

    而且看起來,何縣令也是性情中人,做不出來賣孫女求榮的事情。

    陸棄淡淡道:“兒女親事都是爹孃的心病。當初我亂點鴛鴦譜,險些葬送犬子幸福。自那件事情以後,我便謹言慎行。”

    言外之意,想要聯姻,免開尊口。

    何縣令道:“我就這麼一個外孫女,疼得像眼珠子一樣,十歲上纔給她定親,看得不僅僅是家世,也是對方的人品學問……”

    十歲才定親,蘇清歡汗。

    姜月此刻已經無法繼續剝螃蟹了,手都輕輕顫抖,面色更是慘白,顯然這樁婚事並不如意。

    她身後的丫鬟輕輕扶了她一把,被她用手肘推開。

    “夫人,您嚐嚐這海菜包子,也是我們當地一絕。”她聲音已經恢復平靜,面上也帶了笑容,只是眸色很複雜。

    小小年紀,已經有如此的自控能力,孺子可教。

    “可是後來對方家道中落,因爲種種誤會,婚事被擱置了。牧家那孩子投筆從戎,去西北投軍,後來音訊全無。我是想厚臉皮求一求將軍,幫我打聽一下……”

    姜月正在擦手,忽然扔了帕子衝出來,搶過何縣令的酒杯道:“外公,您喝醉了!在將軍面前說這些幹什麼?哪個要聽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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