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穹劍 >第八章 落草豪傑(三)
    景國共設有四府,分別爲東邊雲州夙陽府,西邊盈州離陽府,北邊兀州的呈陽府和南邊瀚州的裕陽府,府尹爲府中最高長官,官居正三品,其位高於侍郎,低於尚書。

    一府之內的所有事務,府尹遇小事可獨決,不必上報帝都。這權力看似不大,用起來卻不小,何爲大事何爲小事,也由人說了算,裁定權依舊掌握在官員手裏。

    爲此,府中常駐御史臺,額設御史中丞,官正四品,主要便是爲了監察府尹,限制府尹政事權力。同時四府府尹都沒有兵權,府衙、御史臺、府尹在府中地界內相互掣肘、互相平衡,避免權力的膨脹帶來過大的危害。

    而這個平衡卻在成慶年被打破了。

    成慶帝陳元禮在位二十三年,前十年可謂是勵精圖治,將其父皇所留下的前朝陰霾一掃而空,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承平盛世。但在位十年之後卻開始沉迷玩樂無法自拔,景國也有盛極直轉而下,由山巔直跌落谷底。

    短短十三年間犯下許多錯事,也埋下了諸多隱患,其一是怠慢朝政、寵信奸臣,因喜愛皇后張蘊,竟封了張蘊之父張常溪爲公爵,賜越國公。羣臣不歇進諫七日,卻由此觸怒了陳元禮,再封張常溪爲尚書省左僕射,攬丞相職。滿朝惶恐,世襲開國唐國公李天翊頂着垂老色衰的瘦弱身軀,冒死在皇宮外長跪一天一夜,幾乎猝死,才迫得成慶帝收回了成命。

    自此之後,陳元禮鍾情於樂曲舞蹈、遊山玩水,還特地在宮廷內設下桃園,以培育選拔更多的宮廷樂師。

    其二是放縱權利。四府之中有三府的府尹由親王兼任,其中北方呈陽府尹爲宇王陳伯江,西邊離陽府尹爲明王陳叔廣,南側裕陽府尹爲協王陳喜。親王“食祿而不治事”與“府尹不掌兵”的原則被徹徹底底地打破,兵政大權盡握一手,御史臺縱使敢怒也不敢言,被完全架空。

    三方府尹、三位親王便是三位藩王,默默在背後壯大自己的力量,如積蓄力量的烏雲,夾着中部的中州帝都。景國的天變得黑暗,任誰都知道,天下大亂恐怕只是遲早的事。

    而從太平盛世變成人人自危,大批百姓流離失所,只用了十三年的時間。

    秦羽婷是府尹的女兒,她爹就只會是四府府尹之中,唯一一個並非生在帝王家的夙陽府府尹,秦心明。

    身處恭王屬地,在這飄搖亂世還能位居府尹,從恭王的嘴邊將這塊肉喫下去,還佔着這個位置不走。這需要多大的勇氣,他的背後又有多大的能量,柳閒懂得不多,而餘雲則是一點也不懂。他甚至沒有去想過府尹這個正三品官在現在意味着什麼。

    少年涉世不深,心性爛漫,只知道小姑娘的父親是位大官,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這也怨不得他,他才踏出江湖數日,已見過柳閒、李書鴻等絕頂高手。李書鴻何許人?江湖幾十年來公認的第一人,無人是其敵手,說他一句武林至尊亦無不可。

    相較之下,府尹這種廟堂之上的官職,卻不太能入少年郎的眼了。

    秦羽婷藉着夜色掩蓋,在小巷間快速穿行,身上還是那身女扮男裝的緞衣,已被風沙染上了顏色。看不出府尹家的千金,居然對這等小城裏的道路都如此熟悉。

    二人尾隨着秦羽婷,繞到偏僻處一間宅子前,秦羽婷拿起大門上的門環,輕叩兩下,再叩三下,門便開了一道小縫,秦羽婷走了進去。

    餘雲與柳閒翻上隔壁房檐,餘雲道:“師叔,我們何必這麼偷偷摸摸,像個做賊的,直接帶她回去,想必她也沒機會再逃跑了。”

    柳閒搖頭笑道:“這位秦小姐怕是在馬車裏算計了我們半天,若是不看看她準備做些什麼,也太辱沒秦小姐心意了。”

    餘雲心中嘆口氣,秦小姐就算天大的聰明,也終究不可能鬥得過師叔,當實力完全不成正比的時候,再多的權謀也起不了作用。反倒有些同情起秦羽婷了。

    過了不久,秦羽婷換了身紅色衣裙,頭髮盤起用簪子別住,化了女妝從門口走了出去,黑夜之中看不太清相貌。有僕人躬身送到門口,與她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只聽到秦羽婷道:“不用。”那僕人不再爭論,返回院中牽出一匹馬,秦羽婷上馬,繼續朝城中深處趕去。

    柳閒笑道:“這裏在夙陽府轄地,恐怕有駐軍,她莫非是要去尋這裏的軍隊校尉?”

    餘雲沒有回答,只是想尋常士兵來三五十個不可能是柳閒的對手,即使來上千八百,只要不是暗算,以柳閒的輕功,想走也不可能有人攔得下來。

    秦羽婷身影漸漸行遠,柳閒一手搭着餘雲肩膀,將內力借他幾分。餘雲頓覺心神一鬆,整個人彷彿不帶重量,飄了起來,柳閒道:“走。”

    再拐進一條小路,秦羽婷放慢了步子,對面走來三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也是三個醉漢,袒露外面的胸和臉燒得火紅。秦羽婷皺了皺眉,側馬避讓。

    三個壯漢邊高聲聊天邊走近,初時還未察覺,待看到路口立馬一位黑髮紅裙的女子,還以爲是夜裏撞鬼了,再揉眼仔細一看,這哪是鬼,分明是一個嬌嫩柔弱的少女佳人,眼珠子看得直了。

    秦羽婷騎着馬來回踱了兩步,見三個登徒子分明沒有讓路的意思,怒斥道:“看什麼看啊!快滾開啊!”

    當前一位醉漢勉強站直身子,裝作正經道:“姑娘你……你怎可出口傷人。我兄弟三人不過……嗝……不過是覺得姑娘大半夜了走夜路太不安全,想詢問姑娘罷了。”

    旁邊一披着褐衣的往旁邊走了一步,歪着頭,臉色不善道:“我們三兄弟乃‘吳灣三豪傑’,是這裏的大俠,誰不認識我們?平日哪個對我們不恭敬有加,想與你結識不行嗎?啊?”

    餘雲心神不穩,劍已握在手中,他想起了那日伏黎山道上,未曾謀面的坐在馬車中的姑娘,向飛大哥好像說過,名字是叫蘇葉瓊。

    無論是敵是友,餘雲都不願因實力弱就要遭受欺負,更不願看一個弱女子受欺負。

    秦羽婷怒意橫生,冷冷道:“你們再這樣,我就叫我爹爹把你們全都殺了,管你什麼吳灣大俠、無德大俠。”

    放肆的笑意傳遍夜空,當首一人笑得彎下了腰,好不容易直起來,問道:“又來一個這樣說的,你且說說你是哪家女娃娃?若說是哪位文林郎家的子弟,我還信你三分,你可莫說是校尉家的小姐。”

    秦羽婷冷道:“我爹是夙陽府尹,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那幾個好色賊笑聲更大,劃破了小城午夜的安寧,有一人笑得扶住了牆才支撐着不至於倒下,更有一人笑得趴在了地上。

    站着的那人笑着道:“有人敢假冒府尹家的千金,兄弟們,我們該怎麼做?”

    “自然是拿下,交給官差。”

    秦羽婷才發現大事不好,這些人與她以往遇過的不同,對掌權者全無敬畏之心。也可能是這些人根本不夠身份認識她周圍圈子裏的人。

    秦羽婷轉身欲走,馬還沒跑兩步,被身後匪人一把抓住蹄子,蹶子一撩,踢到那人胸口,卻還是被拽倒在地。

    不遠房檐之上傳來一聲暴喝:“住手!”憤怒充斥着餘雲的腦袋,想也不想,使出閒雲步法便從上躍下,柳閒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他也記不得了。

    衆人一驚,沒想到還有人出現,秦羽婷最先反應過來,踩着馬的身體,運起不成器的內力,試圖以輕功翻牆而走。但旁邊的惡人雖然武功不高,比之秦羽婷還是好上太多,一手伸去,後發而至,抓住她的腳腕,將她扯了下來,摔在地上。

    剩下兩人不知餘雲路數,雖然看着是個少年,那二人也不敢鬆懈,一齊上來攔住餘雲。餘雲使出剛學得皮毛流雲訣對敵,拆了幾招只擦了兩個惡漢皮毛,卻不至於重傷。

    這是初學流雲訣的困境,心法最爲高明,步法身法最爲實用,劍法卻最次。用以對敵,飄逸靈動有餘,勇猛強悍卻大爲不足。

    這兩人明明武功尚不如習武多年的自己,更是喝醉了酒,身上沒有兵器,餘雲卻無法有效地用流雲劍法擊傷他們。

    又鬥了幾招,對面兩人酒醒了些,反而穩住了陣腳,後面一人在猶豫是要加入戰鬥,還是帶着少女先撤。餘雲心中煩躁之意上涌,戾氣橫生,低吼一聲,忽然招式一變,不再用流雲劍法,以游龍劍法配合流雲步法攻上。

    這一變招卻有奇效,閒雲步法的靈動搭上游龍劍法的迅捷兇狠,越鬥越狠,餘雲的劍隨着身法也越來越快,一時壓制得對方無法還手,身上現出一道道傷口。

    餘雲瞧見兩人配合的一縷空當,左手一拉一帶擊在左邊這人的胸口,右手劍背狠狠敲在右邊這人手背,震退他一步後一腳踢在那人膝蓋,兩人哀嚎一聲登時倒地,再不能站起。

    柳閒在後方房頂陰影處看得心驚,喃喃道:“這小子哪學來這麼狠的劍法,又哪來的這麼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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