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衣袖挽起,又看了看胸口,鬆了口氣,那淡淡的青黑紋路已經消失了,心中暗暗祈禱柳閒和師父他們在他昏迷的時候沒有發現這一點。
窗外簌簌下起了雨,屋子裏非常安靜,唯有雨滴落在草木樹葉的聲音透過窗戶傳進來,格外悅耳。餘雲聽着這聲音,心中只覺得安寧,閉上眼睛,那雨滴好似落在了他的靈魂之上。
不知聽了多久,餘雲的心神愈加祥和,靈臺清明,沒有半點睏意,翻身下牀,拿着屋內角落的一把油紙傘,走出了房間。路過薛夢陽的臥室,腳步頓了頓,餘雲嘴角揚起,無聲地笑了。
想起這個臉黑心熱的老頭子總是板着的臉,想起這幾年來師父無聲無息的關照與愛護,想起他平時不苟言笑、在徒弟危難時刻也會無比的緊張,餘雲內心只有感激與尊敬。
哪怕被派內的弟子刺殺,哪怕知道門派內還有別人想要置他於死地,餘雲也對太和派沒有一絲敵意和疏遠,大抵都是因爲這個常常口是心非的刻板師父。
也不知道昨天師父找到了些許線索沒有,想起這次事件,餘雲反而沒多少擔心。他心中十分相信,師父是絕對可以發現蛛絲馬跡的,也絕對可以護他周全。
餘雲走出門,將傘撐開,走進了雨中。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也在雨天出來閒逛,可能是單純的沒有事情可做,也可能是覺得這雨實在太可愛,也可能只源於對某個人的想念。
他有些想念向飛大哥了。
與那個粗獷的江湖漢子結識,來自伏黎山上的搭救,那晚餘雲也是這樣,受傷之後醒來,夜空中飄零些小雨,然後就聽到向飛豪爽的聲音。卻不知道向飛此時去了哪裏,過的可還好?
這般出神地想着,餘雲走過山林,繞過畫閣,走到某處不知誰栽種花圃前,那裏有一個女子的身影靜立在雨中,卻沒有撐傘。
餘雲怔了怔,走過去,將傘遮在連花頭頂,笑道:“師姐,你怎麼在這淋雨?”
連花嘆了口氣,看着前方的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師弟,你覺得淋雨舒服麼?”
餘雲愣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想是不是練功練太多會把腦子給練壞掉,連花也好柳閒也好,難得不在修行,卻總是會說些叫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餘雲將傘挪開一些,有雨滴落在他的肩和腦袋上,打了個冷顫又將傘移回來,笑笑道:“不算舒服吧,怪冷的,師姐是有什麼心事嗎?切莫淋雨將身子淋壞了。”
連花搖頭道:“是柳師叔叫我來淋雨的。”
果然是那個神神道道的老頭子,師姐你可千萬別給他教壞了,那個人說的話平常人都是聽不懂的,餘雲心中對柳閒毫無敬意地想到。
連花長長嘆了口氣,想要將心中的困惑不解抒發出來,輕輕道:“小師弟你聽說過流雲訣嗎?”
何止是聽說,我使得還有模有樣的,餘雲驕傲地在心裏想,緩緩道:“我就在練這套功法,是柳師叔不久前傳授於我的。”
連花道:“那很好,你應該能聽懂我說的是什麼了。既然是柳師叔教你的,他也與你提過流雲三重境吧?”
餘雲撓撓頭道:“聽過的,儘管沒太聽懂,但也知道師叔目前大約已領悟了第二層境界,師姐想必也領悟第一層了吧。”
餘雲不解道:“悟不出來難道便只能止步不前嗎?”
“若悟不通,你就是窮盡終生的力氣,哪怕你無時無刻絞盡腦汁去往前走,也不可能再進哪怕一步。”連花嘆氣道,“我領會第一層意境已好幾年了,到了現在,第二層意境連一點進展都沒有,一寸也沒能踏出。”
餘雲見她模樣,也知連花武功修煉到了瓶頸,而連師姐這樣的人物都說出這種話,那這天塹真可謂寸步難行。也難怪柳閒兩年前不辭而別,也要窩在一個毫無人煙的山裏埋頭苦修。
他雖然不能理解這些瘋子們的內心,卻也明白連花絕不是故作姿態,有心安慰開解,卻不知從何下手。
餘雲想了片刻,一手指天道:“那悟的又是什麼東西,是這雨嗎?”
連花搖頭道:“不全是。”歪着頭甩了甩溼漉漉的頭髮,側臉看着餘雲道:“我問師叔,第二層意境是什麼,瀟灑自在意如何練成。他只回答我說練不成,讓我來多感受些雲雪風雨,如果哪天我能看透這世間萬物,我也就明白了瀟灑自在的真諦。”
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果然是悶騷的師叔才能說得出來的,餘雲想了想,只能搖頭道:“聽不懂。”
連花苦笑道:“我也聽不懂,但師叔既然走在了我前面,他所知道的一定比我要多得多,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要將意境表達給我,卻不可能做到。”
餘雲問道:“爲什麼會這樣,還有什麼東西是說不出來的嗎?”
連花道:“說不出來的,你懂便是懂,不懂別人也不可能教你明白,就像我也很難跟你說千變隨心意是種什麼樣的事物。柳師叔能在迷霧之中唯我指出一條路來,我已經感激不盡。”
餘雲內心困惑到了極點,心態卻變得坦然起來,當你在一座能看見最高處的山前,你會升起勇氣去征服它。若一座山你窮極目光,也看不見盡頭,只會感慨差距太大,甚至懷疑山上是否真的有人存在。
他至少能聽懂一點點,是因爲他已是走在山路上的人,但他也明白,連花和柳閒早已爬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餘雲笑道:“師姐也無須氣惱,只要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武學上的事,如果師姐都做不到,那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了。”
連花回望着他,報以一笑,道:“師叔這樣的天才人物,也要幾十年的修爲才能悟通,像我這樣駑鈍之人,指不定要到什麼時候呢。”
餘雲哈哈一笑道:“師姐太過自謙了。”
雨越下越大,餘雲撐着傘遮住自己與師姐的身體,他心中明白,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善意,若師姐願意,護體內功一施,傾盆暴雨也不可能沾她的身。
兩人別過,連花堅持不讓,看着師姐身影消失在雨中,餘雲也撐着傘回師父的小樓。哪怕用了輕功跑回來,鞋子還是不免沾了些泥水,餘雲將鞋擦乾淨,上了牀靠牆坐下,聽着窗外的風雨聲。
他心中唸叨着意境的事,回想着師姐的話語,始終不得其解,漸漸地,在風雨聲中靠牆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