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永夜四騎士 >第三十九章 嶄新的鷹
    巴西勒跪在鉅鹿神殿的祭壇前,維克爵士的臨時牀榻則就放置在鉅鹿神像下,一如前些日子這裏放置着那個會易形的弒親者。

    他手持沾了熱水的羊毛巾,仔細爲維克爵士擦拭身體,先是腳,毫無疑問,維克爵士有一雙大腳,大腳趾格外大,這支撐了他在戰鬥中靈活的身姿,巴西勒把每個腳趾縫都擦拭乾淨,然後一路向上,他每擦洗一處,就換一片毛巾。

    維克爵士如同初生墜地時,全身**,巴西勒擦到他的腹部時,手指能感觸到那片駭人如同犁地的傷疤,他的思緒不禁飄到他們初入密林地時經過的那個小瀑布下,那道時光彷彿還在眼前,維克爵士在沉默發呆,哈桑在抓魚,而自己則支着下巴好奇得觀察四周,他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維克爵士如此威武強大,從小到大,巴西勒從未見過比他還要能勇猛的人,直到現在他都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只有維克爵士殺別人的份,怎麼會有人能殺了維克爵士呢?這怎麼可能。

    巴西勒的對面,哈桑歪着身子倚着神像,長久嘆息着:“如今維克人都死了,有些事也可以告訴你了”

    “什麼事”巴西勒擡起頭。

    “這一切,本來維克準備安頓下來後就告訴你,不過他已經沒這個機會了”哈桑輕輕躺下,胳膊枕着腦袋:“維克的祖父當年也是享譽帝國的騎士,他孔武有力,勇冠三軍,乃是舉世無雙的勇士,他靠着自己的一身武藝獲得地位與財富,甚至得到一位伯爵的女兒的青睞,可是無論他處於哪位大人的麾下,都無法得到土地的賞賜,因爲一世皇帝仇視七色鷹,不允許七色鷹的後代在帝國立足,這裏你應該知道”

    “但你不知道的是,直到維克的父親去世,他們家也沒得到哪怕一寸土地,維克年輕時對能擁有一片能世代相傳的土地望眼欲穿,他甚至不惜去搶奪屬於密林地大酋長的戰功,只爲能以此戰功獲得一片土地,他冒失的行徑遭到了大酋長的嫉恨,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個能統御沙漠之國最精銳騎士團的人絕非等閒之輩,雖然那位團長年逾古稀,死前仍給了維克致命一擊,那道腹部的傷疤就是那時留下的,傷愈後維克把沙漠騎士團團長的腦袋帶回了萬邦城,卻只得到了一枚所謂的狗屁勳章,然而現實給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他當着皇帝的面把勳章留在了黃金宮,帶着我來到雷堡,一住就是二十年。”

    “沙漠騎士團團長的那一劍刺穿了黃金雄鷹所有的希望,維克的命根子再也不好用了,他獨自承受了所有的屈辱,亦以此爲恥,他從不敢對別人說明,這件事只有我和雷堡伯爵還有他年輕時的侍奉主君騎士知道,直到去年一封從密林地寄來的信,鉅鹿神殿承諾將從自己的土地中劃出一個小村子供維克居住,他這才下定決心帶着你來到這裏”哈桑的聲音顯得很疲憊,他張着四肢,像一灘水似得躺在那裏:“真倒黴,維克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連自己的封地都沒見到就死了,連腦袋都沒了”

    巴西勒擦了擦眼淚,接着清理維克爵士的身體,他的身體很乾瘦,可以輕易摸到肋骨,渾身沒有一絲贅肉,維克爵士平時總是把自己套在寬大的盔甲或者皮衣裏,顯得高大威猛,如今衣甲除盡,他就這麼虛弱的躺在這裏,顯得如此可憐無助。巴西勒並不是沒見過死人,雷堡裏常有因年老或者患病死去的人,但是他們的逝去都有徵兆,會在很久之前就提醒活着的人:我命不久矣,他的養父老傑克就是如此,在他臥榻不起時,雷納德神父就來診斷過,他提醒巴西勒老傑克沒多久活頭了,要巴西勒早做準備。

    甚至在來的路上經過聖禱會騎士團的營地時,他所見到的道路兩旁懸掛着的異端教徒屍體,他們隨風飄搖,他們罪大惡極,那些騎士們這樣告訴他。

    但是死亡如此猝不及防得來到他的面前,還是第一次。

    哈沃克把維克爵士的屍體運回來的時候,巴西勒正在營帳裏閱讀一本維克爵士留給他的書,那是一位遊歷四方的騎士留下的遊記,他正看到那位騎士在草原王的王庭做客,營帳外傳來嘈雜聲,有人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巴西勒忘記了自己當時的反應,他好像重重打了哈沃克一拳,把他的嘴角打出了血,然後德魯伊們就把維克爵士的屍體擡進神殿,再然後他就開始清理維克爵士的身體。

    順着胸口再往上看去,維克爵士脖子上那道恐怖的痕跡消失不見,一副橡木做成的假頭顱替代了他丟失的頭顱。德魯伊們心靈手巧,這幅假頭顱惟妙惟肖,五官雕刻得栩栩如生,連假髮都觸及如真,橡木頭顱和脖子的接口處繫上了一道漂亮的金色絲巾。

    黃昏時分的鉅鹿聖殿陰暗又安靜,幾縷赤黃鮮明的陽光順着窗戶照射進來,第一個來的是塔蘭酋長的血侍衛烏拉德和他的兩個兒子,他的小兒子康頓斷了一條腿,拄着柺杖艱難的跟在他的父親身邊,烏拉德將一截橡樹枝擺在維克爵士身邊,摸了摸他的手便離開了,然後是許多人,有死石林的酋長,草籽酋長,還有那位艾米莉亞的未婚夫:蜿蜒溪的酋長,還有許多他不認識的人,他們手中皆拿着一截橡樹枝,擺在維克爵士身邊,維克爵士似乎真的變成了一隻橡樹的樹幹,無數枝丫在他身體中發芽生長。

    當最後一抹夕陽消失之後,神殿陷入一片黑暗,空曠的神殿中傳來幾道細微的腳步聲,巴西勒知道那是德魯伊們所發出的聲音,他們都穿着軟皮做成的鞋,腳步輕盈,細不可聞。

    諾克斯德魯伊和塔蘭酋長走在最前頭,他們一個捧着‘貴婦’和‘處女’,一個捧着維克爵士的全套盔甲,盔甲被擦得潔淨髮亮,如若嶄新。

    他們身後的德魯伊們圍着祭壇,擺滿薰香蠟燭,一陣光芒閃過,火燭就在整個祭壇裏搖曳不定,把巴西勒的重重身影重重在地板上。

    “阿斯卡尼酋長將被埋葬在通天橡樹下,你將繼承他的領地,成爲阿斯卡尼氏族的第第二任酋長”德魯伊說道。

    “不行”哈桑反駁道:“我要把維克帶回雷堡,他不屬於這裏”

    “可是大酋長已經決定了”塔蘭酋長安撫道。

    “你們的大酋長算個屁”哈桑憤怒極了,他像只被激怒的野獸跳起來:“他管不住自己的兒子,又管不住自己的老婆,什麼狗屁公主,維克當回事我他媽纔不當回事,維克已經送了命,你們還要他把靈魂留在這裏遭罪嗎,小博爾登說得對,你們密林人都是搖晃着腦袋草羊的野蠻人”

    哈桑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叫嚷道,他抓起那些圍着維克爵士的橡樹枝,用力甩在諾克斯德魯伊和塔蘭酋長臉上,然後抓着維克爵士的身體,抱在懷裏,不斷呢喃着:“我們回家,我們回南方,再也不在這了”他野蠻地用力,黃金絲巾驟然斷裂,假頭顱從維克爵士身軀上掉落。

    巴西勒看到維克爵士的無頭身軀,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他本是無憂無慮的小馬伕,因爲維克爵士的私心便被帶着一路向北,成爲一片領地的繼承人,成爲一位騎士的兒子,甚至以後還會成爲一位真正的騎士,說來好聽,但從沒人問過他的意見,永遠都是維克爵士告訴他下一步該怎樣,該怎麼說,該怎麼做。

    自私的維克爵士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立馬撒手而去,留他一人手足無措,他突然不想再任人擺佈。

    “哈桑,把父親放吧,就按照密林人的傳統用橡樹火葬他”巴西勒換了一副口氣,斬釘截鐵道:“以後有時間再把他的骨灰送回雷堡”

    “如果一位酋長不葬在橡樹下,那麼他的繼承人是不能繼承氏族和領地的”諾克斯德魯伊說。

    巴西勒從他的手中接過貴婦和處女,又從塔蘭酋長手中拿過盔甲,直直注視着他們的眼睛:“不,我會繼承那片領地的,告訴你們的大酋長,他兒子的腦袋我親自去取”

    午夜時分,月亮掛在天空正中間時,德魯伊們擡來一架橡木打造的肩輿,小心的把維克爵士搬入其中,就在他們準備走出鉅鹿神殿時,巴西勒喊住了哈桑:“幫我穿盔甲”

    巴西勒伸直手臂,胸甲套頭而入,然後是鏈帶,最後是裙甲、護脛甲和腿甲,哈桑很熟練,想必也無數次服侍維克爵士穿戴盔甲,一切完畢後,巴西勒站在銅鏡前,看着自己的臉,阻止了哈桑摘下他頭上松鼠皮帽的舉動,艱難的把腦袋塞進頭盔裏,縷直了火焰般赤紅的松尾皮毛。

    貴婦掛在腰上,處女塞在胸前的皮扣裏,巴西勒握緊劍柄,走出鉅鹿神殿,維克爵士的盔甲很重,但他在慢慢適應,每一個步伐,每一個姿勢都在將兩者契合起來。

    巴西勒深吸一口氣,推開鉅鹿神殿的大門,無數道火把在迎接着他,一個嶄新的世界等待他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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