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雲列車 >第二百四十二章 瑪奈的請求
    通往後院的小徑幽影重重,刺槐和荊棘遍地叢生。尤利爾走在最前,巴恩撒修女和那守門人被夾在當中,雄獅一臉怒氣地催促他們。學徒穿過小路,地面又硬又溼,他的步伐快得老修女跟不上。

    “你曾到過這裏,是嗎”女巫在他耳邊低語。

    “我的童年在類似的地方度過。”尤利爾回答。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渾濁。“布魯姆諾特發生了謀殺案,許多線索指向教會。我們最終找到了一名神父販賣幼兒的證據。”他給海倫女士解釋安德魯和伯莎的故事。

    “過往的隱患會對現在和未來造成影響。”海倫告訴他,“我們生活在向下的河流中,上游的魚兒必往下走。”

    他想到自己曾對某隻笨蛋狼說過類似的話。“是的。我正要根除當下的禍患,以免日後悔恨。”

    “所以你的導師才讓你來”

    “真抱歉給你們添了麻煩。”其實是喬伊認定他的魔法能幫上忙,尤利爾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你沒什麼需要抱歉的。倒不如說我們的任務耽誤了你的計劃。”女巫很大度地說,“血之預言縮短了統領大人的假期。說老實話,我挺奇怪他會同意幫你的。”

    “我覺得導師沒那麼難相處。”尤利爾的心情轉好了一點。“只是沒人樂意與他相處罷了。”

    “這麼看來,那歷史性的一步被你邁出去了。”

    “我對他充滿感激。”

    “誰不是呢”女巫輕飄飄地說,“但他可不是爲你的感激才決定收你做學徒的喲。別忘記這點,孩子。他是因爲感激你纔會這麼做的。”

    尤利爾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你的過去會給你帶來仇恨。”女巫的眼睛裏有種莫名的神采。“然而別被它矇蔽視線。總有人在未來支持你,而高塔可以成爲你的第二個家。”

    “我是這麼認爲的。”

    “那就好。我真擔心安德魯和伯莎的事讓你對克洛伊不信任。”她解釋道,“我瞭解統領他可能不怎麼注重這方面的引導。”

    不,他注重我的心態更勝過對克洛伊塔的信任與否。“感謝您的教導。”尤利爾回答。在他眼裏,這位迷人的“命運女巫”閣下已經與事務司的思政委員掛上了鉤。“我看到後面的建築了。不過照我看來,羅瑪小姐或許已經不在這裏了。”

    “我看的不遠,但你的職業或許有幫助。我聽拉森說你會預言的魔法。”

    “只是皮毛而已。”他盡力讓自己的回答更謙卑。“不過就一點小把戲。我的力量不足以觸及他人的命運,也因此才能不受影響吧。”

    女巫漫不經心地問:“這是你的職業帶給你的魔法還是天賦”

    尤利爾知道她在懷疑什麼,可這沒道理他的神祕轉職在霜葉堡的密室裏進行,目睹全過程的人唯有古堡之靈凱蒂。在他遇到埃茲海恩斯時,轉職已經完成了。德魯伊當他的魔法是職業的恩賜,而事務司在審查時根本沒過問這方面。

    更何況他的導師是喬伊。

    白之使作爲空境統領,又明目張膽地佩戴着惡魔獵手的標記,恐怕任何一個無名者都會拼命躲開他的視線,就連無星之夜的黑騎士都不例外。這世上有敢於留在天文室的惡魔,但絕不可能存在喜愛劊子手的死囚更別說成爲他的學徒了。莫非海倫女士懷疑喬伊

    即便她有一點這麼想下去的可能,尤利爾也決不允許它出現。“我的職業事務司沒有記錄。”他逼迫自己用同樣不那麼認真的聲音回答,好像對方問這個問題只是出於好奇。“它名爲箴言騎士,是蓋亞神職的一種。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情況危急,而我剛轉職沒多久,魔法幾乎不受我控制。”

    女巫似乎若有所思。“拉森說得沒錯。”最後她終於認可了,“你的確有占星師的天賦。”

    這時他們已經站在了後院的入口前。

    尤利爾朝後一瞥,注意到巴恩撒修女和那不像騎士的守門人還距離得很遠,但有雄獅羅奈德在,他也不怕這兩個虛僞的人皮惡魔跑掉。

    “一片墓園。”他說。

    “我真不知道羅瑪怎麼會跑到這裏來。”女巫不用他帶路,徑直走過石碑間的卵石路。對於教會費盡心思隱藏的地方,她似乎並不陌生。“羅瑪是個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你知道嗎修道院裏的女人其實並不是什麼祕密。”

    “是的。許多人家都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好在他們的女兒犯下過錯時給她們送進來。”尤利爾說,“教會保護了她們,我不否認這一點。”

    “別這麼肯定。現在教會出了這樁醜事,說明他們的保護未必奏效。”女巫海倫推開鐵門,現在他們距離最近的木樓不過一條五步寬的小路之隔。“而且被你們發現,教會纔是犯了大錯。”

    被我們發現“我不明白。女士。”

    “半公開的領養院,真是這樣麼在貴族眼裏,所有女人聚集的地方都是妓院區別只在於身價。”

    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感受涌上他的心頭。尤利爾幾乎無法保持冷靜。他終於看出“命運女巫”對於蓋亞教會抱有某種極端的成見。

    “教會是神職者的組織。”他忍着怒氣說,“每個神職者必然是虔誠的蓋亞信徒。”

    “裏面也有凡人,甚至是墮落的非人。”

    信仰不分神祕,也不分種族。他將這句話咽回去。尤利爾瞭解這類人,她對事物的看法不假他人之口。無論你說什麼,沒用。“我在這裏長大。”他重複道,“現在我是蓋亞的騎士。”我會證明給你看。

    木樓中亮着唯一一盞燈,光線卻透不過夜幕。尤利爾推開門,跪在女神像前的女孩轉過頭,一臉驚惶。

    “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歸家的遊子。我是腐壞墮落者的行刑人。尤利爾禁不住打量她,這女孩與七年前墓園少女的身影瞬間重合。你的小波德呢他幾乎衝口而出。

    不管尤利爾想說什麼,他都沒來得及出口。女巫海倫投過去探究的目光,把對方嚇得一哆嗦。“看來這裏還是有個虔誠信徒的。”她評論道。

    “你們是誰”少女緊張地拾起銅燭臺。

    “我們是巴恩撒院長的客人。”尤利爾告訴她,希望熟悉的名字能令對方冷靜下來。

    然而女巫似乎知道更多:“她是你熟悉的人。”海倫女士說,“這裏交給你了,尤利爾。”她輕輕飛出窗外,面紗抖動飄揚。

    我熟悉的人尤利爾迷惑地望着少女。他想起喬伊告誡自己不要對占星師說出真名,因爲他們能一眼看穿凡人的命運。這話令他謹慎起來。“我是尤利爾。蓋亞的騎士。小姐,我能爲你做些什麼你認識我嗎”

    少女驚慌的搖頭。“我是桃樂絲不,我是瑪奈。”

    學徒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名字。但這不重要,瑪奈無疑是個未婚母親,因生產而衰弱的靈魂尚未復原。她身上的魔力少得可憐,甚至不像個正常人。尤利爾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她,壓抑的情緒也越發強烈。

    可最後竟然是克洛伊的使命佔了上風。“瑪奈小姐,你認識羅瑪嗎她是我的同學。一個金髮獅人。”

    羅瑪的名字如同一個魔咒,刺激到了女孩。種種混合的複雜神色出現在她臉上,又一一隱沒。瑪奈的態度一百八十度陡轉。“你是羅瑪的朋友你是克洛伊的使者”她丟掉燭臺,直撲向尤利爾。“救救他,看在女神的份上,求你幫幫羅瑪。求你救我的孩子。”

    一種明悟出現在他的腦海。“他們剛被送走,是不是你的孩子,許多幼兒,他們都被修女們送走了,對嗎”

    “你怎麼”瑪奈擡起淚痕斑駁的臉。

    這一次,尤利爾沒被哀慟或悔恨所懾服。“告訴我。”他輕柔地說,“羅瑪與他們在一起”

    “我不知道。”女孩啜泣,“羅瑪知道我簽了字,孩子都不見了。她氣得要命,連夜離開了修道院。”

    “你是自願簽字的”即便這個問題出於私心,他還是想弄明白。

    “我不知道。”瑪奈,或者說桃樂絲的哭聲也變得細微。她望着自己的手,神情恍惚。“我不想當罪人,我想回家去。可我”她的手指在顫抖。

    桃樂絲決不會清楚,在她短暫的沉默裏,有人彷彿在經歷一場漫長的審判。但就算她自願,我也會幫她。尤利爾苦澀地想。這本不是她的錯。她還年輕,看上去甚至不比我大。學徒捫心自問,我根本沒法恨她,就像我沒法去恨瑪麗修女。

    然而瑪奈撲向他懷裏,幾乎將他撞倒。女孩的力氣好像一瞬間大得驚人。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起來:

    “我錯了原諒我幫幫我幫我找回艾肯。對不起,我不該簽字的我愛他。求你找回我的孩子”

    尤利爾如受重錘。因爲這哭聲如此真切,飽含愛和苦痛。它屬於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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