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戰貧手記 >六十二、聾子耳朵
    付品江剛要到龔小蘭家,就隱約聽到龔小蘭罵道:“背時老不死的,一天哪來那麼多瞌睡?!”

    到得龔小蘭家的院子裏,只見龔小蘭正坐在吊腳樓上玩手機,腳上還穿着毛茸茸髒兮兮的拖鞋,活像一對滾了泥巴的兔子。

    劉美峯則坐在吊腳樓下的院子裏打瞌睡,嘴裏還叼着土菸斗,涎水流得胸前溼了一大片。

    這劉美峯身上的衣服倒比前幾次乾淨了許多,只是胸前髒了點兒,看上去應該是洗過的,頭巾也是嶄新的。

    付品江怕撞到老少二人吵架什麼的尷尬,提高嗓門兒叫道:“嫂子,在家呢?”

    “在呢!喲,是付同志!上次我說得很清楚,今天我還是這個話,100萬少一個子兒都免談!”龔小蘭的眼裏閃過一絲高興的光芒,大聲答應道。

    劉美峯醒了,擡眼望了望付品江,像是認出來了一般,艱難地站起身,指了指自己坐的椅子,笑呵呵地說:“是你啊?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快坐!快坐!”

    “大伯您快坐,莫管我!”付品江慌忙放下手中的米和油,將老人扶住,今天老人的身上竟沒什麼酒氣了。

    “我認得你,你到馬頭巖去過,還到這邊來過好幾次。你不是雲夢山的人吧”劉美峯眯縫着眼,還是笑呵呵的。

    付品江將劉美峯着坐下,扯着嗓門兒道:“我是施州市人社局的,我叫付品江,付是付出的付,品是品德的品,江是長江的江,您聽得到嗎?”

    “我哪門聽不到,我耳朵好得很!你上次問我要長槍,我就跟你說了我沒有長槍啊,今兒你又問我要!槍早就交公了,現在又不準打野牲口,我馬頭巖種的一點兒紅苕都讓野豬拱了哦!要是往些年,我是一槍放倒一個,一槍放倒一個!女人看了我的槍,都會乖乖的,我看上的女人那就沒得一個逃得脫我的手!”劉美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模仿起打槍的動作來,眉飛色舞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可惡。

    “您今兒沒喝酒啊?”付品江大聲問着,心說看來這劉美峯還真的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劉美峯益發來了精神,眉飛色舞指手畫腳道:“你要喝酒啊?喝酒要得啊!我們到馬頭巖去,小蘭這個背時娃兒,把我沒喝完的半壺包穀酒也藏了起來,在她這裏是莫想喝酒哦!我馬頭巖屋裏還有一斤高度酒,搬家的時候忘記拿了,我們平半分!那一斤酒是端午那天雲老頭兒送的,泡的野靈芝,我一直沒捨得喝!對了,雲老頭兒怎麼好長時間沒到馬頭巖去採藥了啊”

    付品江心裏一陣酸楚,半天才說:“劉大伯啊,雲老頭兒他已經走了!”

    “嘔了?你把他喝嘔了?”劉美峯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

    “走了!喝藥了!死了!死了,明白嗎?”付品江一邊解釋,一邊仰着脖子握拳做出吞嚥樣,然後眼睛翻白,舌頭伸出來掛在嘴角。

    “死了?醉死了?”劉美峯猛然抓住付品江的手。

    付品江能夠感受到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人渾身是勁兒,大聲吼叫着:“喝藥了!百草枯!百草枯!您聽清楚了嗎”

    “白菜苦,那是什麼白菜啊?鹽放多了吧?那他到底是酒醉死的,還是白菜毒死的啊?”劉美峯益發不解,迫不及待追問道。

    “我說付同志,你跟那個老不死的聾子有什麼好談的?”龔小蘭在吊腳樓上吼了起來。

    “嫂子,你說得對,劉大伯他聽不清,跟他說不明白,你是個明白人!我來跟你說!我給你帶了點兒米和油,是一點兒心意,還請你不要嫌棄!”付品江雙手叉着腰,笑盈盈地仰視着龔小蘭道。

    劉美峯拽了拽付品江的胳膊,滿臉疑惑地問:“雲老頭真的死了?”

    付品江用力點頭,繼續對龔小蘭道:“嫂子,這幾天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說付同志,我龔小蘭書沒讀兩天,但道理我都懂,你莫把我當田裏的紅苕洋芋對待!我要你給我帶這些東西做什麼?黃鼠老兒跟雞拜年,我看你是沒安好心!100萬,談得攏我們就談,談不攏去他媽的,莫跟我搞這些名堂,我受不起!”

    “嫂子,你聽我說,劉大哥不是不在屋裏嗎,你屋裏上有老下有小的,田裏的事也多,上個街也不方便,我到街上去了,就順便帶點米啊油的,省得你跑路。”付品江心裏不悅,但還是強壓着怒氣。

    龔小蘭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齒道:“我多了你的謝!國家搞建設,撥了那麼多錢,你們來忽悠我簽字,你們好在中間賺差價!我纔不上你們的當!我今兒就把醜話說在前頭,低於100萬,你莫進我的門!”

    “雲老頭兒,你比我還小七歲,怎麼說走就走了啊?真的是好人命不長啊!想當年,你爺爺是烈士,我爺爺就只是個失散人員,我心裏不服氣啊!要不是打擺子,我爺爺也不是膽小怕事的人,那三十二烈士就是三十三烈士了!”

    “後來,鄉里要在馬頭巖建紀念碑,我同意了又反悔,也是照了吳國樑的道!你不記我的仇,逢年過節還到馬頭巖來看我鼻子還在出氣沒得,我那野豬棚裏也就你不嫌棄了!”

    劉美峯竟然開始落淚,自言自語道,“你說說,我是不是老糊塗了,我是真的對不起你啊!如果上面再修紀念碑,莫說是佔我三分地了,就是全部佔我都沒意見!”

    “背時老不死的!一天就曉得誇大話!馬頭巖的山,二十好幾畝,全部佔沒得一千萬免談!”龔小蘭又開始怒吼。

    付品江不禁悲從中來,用力握住劉美峯的手,哽咽着繼續對龔小蘭道:“嫂子,你說什麼賺差價就沒意思了!你看協議上頭都寫得那麼清楚,補償款打到你指定的賬號上,卡號那一欄都是空着的,你填個空就行了,錢又沒過我們的手,我們怎麼去賺差價?”

    “現在是高科技時代,你們這些人,門路多得很,起心賺差價,還怕想不到辦法嗎?”龔小蘭跳起腳吼叫着,情緒比較激動。

    付品江繼續強壓的心頭的怒火,耐心地解釋道:“四畝七分山林,補二十三萬五,真的已經是搜幹搜盡了,是封頂的價了!你要不這樣,給劉大哥打個電話。他在外面打拼這麼多年,見多識廣,你聽聽他的意見,看這個價格國家有沒有虧待你們?”

    “喲呵!你意思是我還當不了這個家啦?打不打電話有你狗屁相干!少了100萬你莫浪費我的時間!”龔小蘭說着,竟然進屋去,猛地將門關了,吊腳樓的曬臺也是一陣顫抖。

    “大伯,米和油我給您放着啊!您多保重!”付品江氣得頭髮上指,將米和油放到吊腳樓下的豬圈門外,匆匆往外走。劉美峯那耳朵根本聽不清白,與其說付品江是在向劉美峯交代,倒不如說是向自己交代。

    “雲老頭兒埋在哪裏的,重陽節時記得帶我去看看他啊!”劉美峯望着付品江的背影,顫顫巍巍地喊道。付品江楞了一下,迴轉身點了點頭,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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