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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鳴送行客,波上棹孤舟;若問何所去,安能住江流。

    “一棹復一棹,來來去去向遠方。

    一聲復一聲,往往復復聽鐘響。

    人要往,又歸來,難得歸是向來心。

    人分別,還相聚,可能復得情誼長。”

    水面停舟,一盞琉璃燈映照船頭;釣竿懸絲,在平靜河面輕輕蕩起漣漪。

    船上所坐之男子,看似三十五六歲,一身灰藍褂子,肩頭披着蓑衣,兩肩削瘦。

    歌謠正是出自男子口中。他的聲音低沉而帶有南方餘韻,唱出來的歌如同這晴空上澈澄的月光,帶有某種令人心生安定的力量

    “江水東流向汪洋。

    江上霧茫茫。

    晚鐘吹雨江波上。

    小舟去又來。

    客自有思量。“

    歌聲能令人心安定,引發刀瘟內心狂亂的力量,也正隨着她接近這片水域而逐漸消退,一星半點的理智慢慢回到腦海,讓渾濁的瞳孔終於有光凝聚。

    刀瘟來到河邊。

    這河邊只有船。

    河水裏沒有屍體,沒有血色,只有粼粼水光,和透明的月色

    “你是,什麼人。”刀瘟聲音暗啞,慢慢開口。

    多年江湖經驗,她不認爲眼前出現的船家僅僅只是個巧合,更不會錯認那股屬於武者的氣息。

    歌謠一停。

    是因爲這一曲本已經唱至了終點,已經成功喚回了刀瘟的神智。

    “船家,廣陵客。”船上的男子轉過身,在琉璃燈光下顯得膚色蒼白,聲音緩慢,帶着深深的嘆息。

    他只有一隻眼睛是完好無損的,另外一隻左眼被一道傷痕貫穿,瞳孔發灰而無神;五官端正,下巴上有些許不曾刮乾淨的胡茬。

    在那隻完好無損的眼眸中,深邃的鈷藍色忽而泛起些微光芒,只一眼便能看穿物與物之間的因與緣分比如此時,在這男子的眼中,站立在河岸邊衣袖飄飄的白髮刀疤女子的心口處正有一條無形的“線”,與她足下那塊圓石相連。

    男子微微眯起眼,眼尾些許細紋越發明顯。他一頭藍灰色長髮端正地垂落在兩肩上,夜風吹過,散開夾在中間的絲絲白髮,如同歲月之滄桑。

    “你踩到你要找的人了。”

    男子說話的聲音要比他的歌聲更平靜低沉,甚至略帶沙啞,說話的內容也要比他的歌聲更具有力量暗夜之中,某種讓人脊背發毛的力量

    圓石空無一物。

    但不知爲何,腳踩在圓石之上的刀瘟卻陡然心底一寒。她慢慢低頭,往下看。圓圓的石塊一側生着斑駁青苔,而青苔呈現的紫黑色,月色下更像是凝固的鮮血

    刀瘟手忽地從刀柄鬆開,後退,一步,又一步。

    船上的男子擡手敲了敲船頭釣竿,驀然敲碎了河面上的月影,“嘩啦”一聲圈圈漣漪擴大,觸碰到岸邊,濺起水花打溼了圓圓的石頭底部的青苔。

    月光下,那塊圓圓石頭上忽然顯出一個虛幻不定的魂魄。

    一身如破布般髒兮兮的衣服,“魂魄”向前伸手做僵硬的挽水動作,清洗着手邊永遠不存在的刀劍那就是來自某個幻境,之後被人根植在刀瘟記憶裏,屬於“恨不逢”的影像

    “是康兒他在那裏他在”刀瘟一刀入地,穩住身形,擡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臉,“啊啊”她感覺神智又即將離自己而去,那種痛苦得如同萬蟻噬心的感覺又再度浮現起來。

    “他死了。”

    船上,灰藍披肩長髮的滄桑男子低沉回答。

    刀瘟一動不動。

    一股冰冷的風從岸邊帶來殺氣,吹得船頭釣絲驀然顫動

    “因緣而來,由緣而去。”廣陵客手握上釣竿,讓水中釣絲重新平靜。這中年男子並未再看向岸邊,低沉聲音混入淡淡的沙啞,一如水面上毛毛的月光,“他原本可以解脫,魂歸幽冥,卻因你的到來,帶來了不解之緣“

    像是,某種提示,一種暗指。

    “婦人,你曾做過些什麼嗎”

    緩慢說話聲從船上而來,餘音也帶着水波般的虛幻,有種讓人想要繼續傾聽的感覺。

    刀瘟不由得聽了進去,疑問,懷疑,怨恨,讓理智在邊緣瀕臨潰散,記憶反覆重現又混亂:“吾做過什麼”

    在刀瘟沒有留心船上的時候,廣陵客目光微微向下,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他的左手始終放在船舷下方的膝蓋旁邊,掌心像是握着些什麼:

    “你,是否做過什麼”

    “你,又是他的什麼人呢”

    連着兩聲問句,像是炸雷響在耳邊,刀瘟驀然反手握刀,在自己手腕上割下一道血痕,藉由這份痛楚,竭力維持這份清醒:“你說什麼”

    “說你是什麼人。”中年男子坐在船上開口。

    “是剛剛另外一句”刀瘟神經質的呢喃聲近乎耳語,周身殺氣一現,不解之刀已筆直向前,避開圓石上僵硬的魂魄,一刀劃過河面激盪冷銳之風,並濺了廣陵客一身的水。

    “他原本可以解脫。”廣陵客一動不動,聲音沙啞:“是因爲你過去的行爲,帶來了一段孽緣。這魂魄被束縛在臨死最痛苦的時候,血流不止,傷口無法癒合。所以我問你,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

    刀瘟倏然擡頭,眼中佈滿血絲,只覺得天色陡然昏暗,又像是回到了過去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

    她無知無覺,一味跪在佛堂中面對被黑暗遮掩的冰冷佛象,然而佛,從不應聲。

    “哈,哈哈哈你問吾,做過什麼”刀瘟再將一刀駐地,一手捂住半邊臉,剩下的那隻眼卻隱約浮現溫柔:“吾只想讓吾兒一生安康,這樣不對嗎”

    良久,沉默。

    船的那頭,灰藍披肩長髮的中年男子又慢慢低頭,用唯一的眼看了看手心裏的紙張。

    月上中天,藉着月光,圓石上半跪的“恨不逢”越發清晰清晰地看見衣衫破口,流動的血液,宛如實質,一點一點順着圓石落入河水中

    血紅的水,是死亡;月下魂魄,是死亡。刀瘟終於徹底冷靜。她的康兒已經死了,然而魂魄卻還不曾獲得安寧。

    “對與錯。”廣陵客低頭道:“在你心中,其實並無意義”

    “吾要怎麼做,才能救他”暫時獲得清醒的刀瘟將不解之刀拄地入土,雙手扶住刀柄,低頭任由蒼白髮絲垂落擋着雙眼,慢慢道:“你,有辦法的”

    不然,怎會恰到好處,將船停泊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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