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兩人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女子低下頭,輕輕將頭髮捋到耳後,臉上浮起一個羞澀的笑容,宛如二人相識之初。“夫君,奴在呢。”
男子的雙眼已然渾濁,卻飽含深情。
他凝視着她:“這下怎麼辦?外面那些惡犬又在吠了……”
付汝琳卻道:“既是惡犬,吠吠搖尾,何憚之有?夫君儘管好生養病,休要操心這些閒事。”
男子默了良久,道:“我正要與你說一正事。我老家有一族弟,當年與我一般被除族的,然他比我有出息的多,據說跑船商攢了不少身家。前不久曾託人問我願不願意去和他一處生活,相互也好照應……我這身體是出不了門了,他……至今還未娶妻,我想你也許願意……”
付汝琳嫣然道:“夫君這是勸奴改嫁麼?”
門外拍門聲依然震天作響,惡人叫囂依舊。
付汝琳從牀邊款款站起來,展顏一笑,妍媚動人:“夫君忘了,你可從來都做不了我主的。”
男子怔怔半晌,嘆了口氣,苦笑道:“是啊,我哪做得了你的主。當年我不要你,你非要跟着,吃了這許多年的苦。可是如今,我若……”
付汝琳道:“無論你去哪裏,黃泉地府,我照樣跟着便是,算得了什麼。”
是啊,世上的事最難無非一死,又算得了什麼。
二人對望,須臾都苦笑起來,一室安寧。
……
拍門的人見久不開門,一衆罵罵咧咧離開了。
又過了須臾,幾聲敲門聲響了起來。
深夜,這酒坊倒是熱鬧。去了又來。
但付汝琳聽見這篤篤的敲門聲,忽然嘴角翹了起來,裙襬一晃,便去前處開了門。
門外有個小郎君,年紀不大,懷裏抱着一把枝繁葉盛的桃枝,上面結了數個野桃子。
他手裏攥着一個,正啃的稥甜。
一見門開了,彷彿進了自家門一般擡腿就跨了進來。
付汝琳一把拽住他的後衣領:“今日酒已售罄,小客官改日再來罷。”
“俗氣俗氣”小郎君滑魚一般從她手下掙了開來:“吾可是夜贈仙桃而來。”
他微微一笑:“順便看看你家病人。”
付汝琳的笑意直達眼底。
她莫名相信這個人,儘管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他只說他叫“阿離”。
是離家的離?還是黎明的黎?
大約是半月前,這小少年尋到她這一處酒坊裏,便日日來討教釀酒之法,
他日日都來,彷彿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們這個悲慘的小酒坊。
對了,他還曾說她相公的病不難治。
她只有笑笑,她相公活不過三個月了,但這是她的事情,她並不喜歡將自己的事訴諸於外。
…………
阿離的手指第二次捏住那男人的手腕。
另一隻手還捏着啃了半邊的桃子。
小臉上露出了幾分喜意。
“嗯……精氣已盡,如久旱之地。邪毒與生機共絕,險極幸極。若三天內煎得‘紫血膏’來,一劑便可救命。”
阿離兩眼亮如北極星辰,笑眯眯看着付汝琳:“吾且問你,此人當救可救,救得否?”
付汝琳呆呆不知如何接話。
阿離鬆開那男子的手腕,站起來傲然一笑:“你相公真正是祖墳冒了青煙,普天之下,能煉出紫血膏的,連我在內不出三人。怎麼,曾經號稱盛京明珠的付汝琳,不敢試試嗎?”
……
在前世。
付汝琳的結局極爲悲慘。
她是盛京第一名妓,擁有傾城傾國之姿,色藝雙馨,多少達官貴人爲一睹容顏豪擲巨資。
她卻在那時陡然消失在了衆人視線裏。
傳聞是和一個落魄畫傢俬奔了。
後面的故事別人不知道,她卻從“那人”嘴裏聽到了結局。
畫家家中雖已落魄,卻堅決不允許家中後輩娶一妓女爲妻。
不告而奔是爲偷,爲了正大光明娶付汝琳爲妻,畫家自求除名,離開家族。
二人相依爲命去了外地,畫家途中染了肺癆,求醫不能,沒兩年便客死異鄉。
付汝琳爲將夫君屍骨帶回他的家鄉,一路屢遭羞辱,最終屍骨得還,一代名妓自刎於墳前。
阿離無意中發現二人身份,心道若連這二人都救不得,簡直枉活一世。
……
紫血膏,是一個失傳百年的古方,巧的是,這個方子的真本就收在雲領山上。
裏面所需的材料之多,步驟之複雜不可想象,百十來斤的藥最後只能提煉出龍眼大一丸。
卻能讓欲死之人老木逢春,枯木開花。
再配以她的調理方子,恢復個八成毫無問題。
她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收集紫血膏的材料,至今只差一味,卻是最重要的一味,乃爲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