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居於六合天意鋒,主殿名曰云深殿,旁邊有三個偏殿,左邊的且行殿是沈寂的寢殿,雲深殿旁邊的行舟殿則是一些弟子們居住的寢殿了。
彼時六合天意鋒上四時花香四溢,諸多仙花仙草在山上迎風招搖,蝴蝶在其間嬉戲,端是一處修仙妙處。八角亭子裏一人獨坐,素手指尖在琴絃上撥動,流瀉出音階一點一點落入虛空,嫺靜而冷淡,恰似撫琴那人如同孤絕悽清。
調子再一轉,竟似悲似喜,歡悅中帶着幾絲哀傷。
哀傷?
何渡只覺那琴聲調子讓人委實不舒服,似白初這般身份尊崇,又有餘洱憶寒這般紅顏相伴,若說悲傷,委實談不上。
從懷中掏出摺扇,幻化出一方長蕭,掐了決落在六合天意鋒的亭子外的石頭上,盤膝坐下。
簫聲寥寥,最開始是一兩個音調,只是那音調恰似歡騰,飛躍入虛空與那極孤絕的調子混在一起,格格不入。頃刻間,那調子卻似鳳凰鳴立於九天之上,直衝雲霄,又似在雲海翻騰,霸道而肆意,全然沒半分低沉。
放肆,張揚,不帶半絲柔弱。
琴聲,似是緩緩被帶離了那孤絕,與那-肆意的簫聲和於一處。
亭子裏撫琴那人微微瞥了一眼落在不遠處吹簫的人身上,四目相對,那吹簫人脣邊彎彎,恰似那去掉一半邪肆放縱,桀驁不馴。
像是……
像是一隻遨遊九天卻無人敢爭鋒的龍。
只那雙桃花眼,放肆的盯着他瞧,眼神赤果果的讓人不免心中生出一絲疑慮。
琴絃“崩”的一聲,竟生生斷了。
那隻素白的手指被劃出一道傷口,一滴血落在琴身上,他卻盯着石頭上人細細望去,面色無波:“你是何人?”
何渡卻是一收長蕭,從石頭上跳下去,徑直朝八角亭子而去,歪着頭瞥了一眼白初,卻是自顧自在他對面坐下,右腿曲起來恰恰靠了右手,摸了摸下巴歪着頭,笑道:“在下乃是東海水君此子敖修,今日專程來拜師。”
白初眉目微斂,拒絕得很乾脆:“本座不收徒。”
這可由不得你。
“既白初上神這般說,那敖修此番回家也只得聽天由命了……”何渡狀似嘆了口氣,十分爲難的模樣。瞅了一眼白初,起身便架了雲往東海而去。
白初似乎也未曾想過此人來得這般快,也去得這般快,站起身來朝那人離去的方向望了望。
何渡掐了雲頭下了遺光山下,眼見山下有個燕陽城,見之倒是不比東荒衡塢山的城池差,旋即便尋了城中最有名的青樓楚館,甩下銀子便尋歡作樂起來。
在城中與人爭強鬥狠,與山下的姐兒們逢場作戲約莫半月。抹了厥菱紗,幻化了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臉色蒼白,他學了幾分風一吹就倒的模樣,摁着雲頭便到六合天意鋒瞅準時機。
可一連幾日下來,都不見白初的蹤影,他趴在雲頭上不免有些無趣,不過倒是眼見着六合天意鋒上有個十多個小弟子將山上的凡花凡草盡皆除了,栽種了不少仙花仙草,其中便有不少絳珠仙草,那氣味嗅一嗅當真令人神清氣爽。
就在何渡準備下去抓個弟子打探一番白初蹤跡時,卻見雲深殿上空,東方不遠處兩隻通體雪白的馬兒甩開蹄子踏空而來,近了才觀得竟是一輛馬車,其上似有屢屢仙氣。
何渡因着早早施法遮蔽自己的蹤跡,眼見那拉車的馬兒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便向下落在了雲深殿門口。
不多時,一隻白皙纖瘦的手掀開了車簾,一身素衣,眉目如畫,脣角含了一絲淺淡的笑意,從馬車上下來,可不就是北荒荒主白初。
馬車裏有人着一身粉色衣衫,長髮入瀑,以一根絲帶堪堪束起,因弓着身子走出來,容貌看不真切。
白初伸出右手,馬車上的女子伸手搭在白初的手上,竟有幾分才子佳人的味道。
“憶寒姑娘你也來了啊……”從雲深殿裏跑出來的青衣弟子遠遠一見那女子,站定了身子便興高采烈喚了一聲。
餘洱憶寒擡眸,微微一笑,端莊得體,頗有幾絲清雅嫺靜,“在家中無趣,想着這遺光山無人照料上神,便央上神帶我來了。”
“畢青,帶憶寒去且行殿安置。”白初轉身走進大殿,聲音淡淡道。
畢青得了令,便帶着餘洱憶寒往且行殿而去。
何渡咂摸着這時機興許不錯,掐了訣直挺挺往雲深殿大殿門口凌空栽了下去,他死憋住不讓自己嚎叫出來,直到整個身體砸在地面,將整個雲深殿門口砸出了一個坑,濺起陣陣塵土。
他方纔捂着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失誤失誤,這絕對是失誤。
他忘了自己是個上神之軀,從天上掉下來與旁的神仙不同,力量再不大也是要驚天動地的。
白初望着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生生砸出了一個坑,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那坑裏的人見了他,臉上俱是塵灰,吐了口血,講暈不暈,“上神,在下乃是東海水君此子……敖修,專程來……拜師……”
頓一下,吐一口血,吐得何渡都覺得噁心了。
白初聞言,透過那沾滿塵灰的臉似是想起半月前八角亭子旁,那人恣肆隨意的盤膝坐在他對面的模樣,眸光一閃,便要拒絕,“本座……”
何渡哪裏能等他將話說完,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整個白衫上沾染了不少殷紅,看起來端是狼狽,他兩眼一翻,直接倒在了坑裏。
好戲纔剛剛開始,看我不膈應得你發慌!
“師傅,這……”畢青眼見天上飛下來一團東西,哪裏還有心思送餘洱憶寒去且行殿,急慌慌跑上了雲深殿那砸出的坑前。
他上前探了探那小公子的鼻息,呼吸微弱,暗暗鬆了口氣,再拉過何渡的手探了探脈搏,這不把脈則以,一把脈驚人。
白初負手而立,神色淡淡,只覺那猩紅的顏色染上白衫有些刺目,別過頭去並不看地上那人,只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