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仰着臉,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脣,聲音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她很害怕。
她太瞭解這些人了,他們根本就不想給爺爺看病。
對他們來說,一個生病的老人意味着要費錢看病、費力看護;而一個死去的老人,則意味着可以分一大筆遺產。
該怎麼選擇,他們自然一清二楚。
所以他們只是象徵性的找村裏只會開阿司匹林的赤腳大夫看了一眼,所以他們明知爺爺動彈不得卻每天只給他一碗稀粥,所以他們纔會聚在這裏假模假樣的表達關心!
顧城要說的話忤逆了他們的心思,一定會讓他們惱怒。
而顧城註定沒有好果子喫。
所以她很怕,怕到腿在抖,聲音也在抖。
可她還是把話說出來了。
那是她親爺爺!雖然他一直不喜歡她,可他還是自己的親爺爺!
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爺爺因爲耽誤了治療而死去?
她做不到!
“村裏的王大夫根本治不了爺爺的病!爺爺的病要去縣城的醫院裏治!”顧城攥緊了雙拳,顫抖着道,“縣裏治不了就去市裏的大醫院,現在的醫療這麼發達,治好爺爺輕而易舉!”
顧城眼睛看向四叔:“四叔,您最希望的是爺爺能健康,對吧?爺爺的病已經耽誤好幾天了,不能再拖了,我們帶爺爺去看病吧?”
顧城四叔對上顧城那期盼的眼神,臉色一沉。
“二姑?大伯?”顧城見四叔沒有說話,轉而看向他們兩個,“我們不會不給爺爺治病的,對吧?”
兩人都沒有答話。
而在這種時候,沉默其實已經表達出了他們的想法。
一時間屋裏的氣氛十分沉悶,每個人都沉着臉,面色難看,森然的目光掃向顧城。
顧城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體。
“看……看……”
牀上的老人卻說話了,聲音虛弱微小,但足夠屋裏的人聽清他的話語。
“去……看……病……”
老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混濁的眼睛裏不再死氣沉沉,而是亮起了光芒。
那是對生的渴望。
“四兒……”
老人呼喚着四叔的名字,希望他能帶自己去縣裏的醫院。
他還不想死,他只是摔了一跤,他想活着。
但四叔卻只是沉着臉,一句話都不說,眼神冷冷地看着躺在牀上的老人。
和那個剛纔跪在地上哭喊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顧城抿了抿嘴脣,決定趁熱打鐵:“四叔……”
“啪!”顧城的父親突然回身一掌,狠狠地抽在了她臉上!
“賤貨!”男人臉色通紅,面容扭曲,咒罵道,“誰允許你在這胡說!看我不打死你!”
顧城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掌沒有絲毫防備,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掀翻在了地上。
整個世界天翻地覆,顧城緩了兩秒才感受到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她強忍着眩暈和疼痛,撐着雙手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砰!”
又是狠狠的一腳踹在她的側肋上,把她踹倒在地上。
疼,好疼。
顧城倒在地上縮成一團,身體控制不住地顫動着。
腋下的肋骨本來就是人體的要害之一,哪怕是自己輕輕地按一下都能感覺到疼痛,更別說是別人這樣使勁地踹一腳了。
“我讓你在這放屁!放屁!你個小屁孩懂什麼!”
顧城的父親邊打邊罵,拳腳一下比一下重地落在顧城身上。
顧城無法反抗,只能勉強用雙手抱頭,護住了最重要的頭部。
她不哭也不喊,只是咬緊了嘴脣,默默地承受着。
從小的經驗告訴她,再哭再喊也不會得到一點幫助,只會讓毆打變得更疼更劇烈。
可奇怪的是,雖然她能感覺到施加在她身上的拳腳,可身體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了似的,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
她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鐵鏽般的血腥味立刻在她的嘴裏彌散開來。
我這是......要死了嗎?
顧城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殷紅,無悲無喜,只是覺得有點累。
活着好累。
累得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就這麼睡過去。
夢裏沒有痛苦。
“啊......啊......”
躺在牀上的爺爺看到顧城被打到吐血,心中大急,嘴裏發出無意義的叫喊,掙扎着想要起身阻止,但是雙手軟弱無力,下半身更是使不上一點力量,根本無法挪動分毫。
屋子裏的人都看到了他的掙扎,可是沒有人幫他,大家只是冷冷地看着,眼神中沒有一點溫度。
是的,無論是顧城捱打,還是老人的掙扎,都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只是這樣冷眼旁觀,彷彿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顧城的大伯眼看着地上的顧城吐血之後漸漸停止了掙扎,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出口阻攔道:“老三,算了,屋子裏死人不吉利。”
不吉利......
是的,這就是他全部的想法。
顧城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只在乎將來要給兒子當婚房的屋子裏不能死人。
因爲不吉利。
事實上他早在顧城出生的時候就建議過把她淹死了。
顧城的父親也打累了,聽到大哥的話,順勢停下了手。
顧城倒在地上,沒了動靜,只有胸口略微的起伏才能看出她還活着。
“老頭!”顧城的父親喘着粗氣,目光森森地看着牀上的老人,揮了揮自己的拳頭,“把你的地留給我,否則沒有你的好果子喫!”
“爸,我勸你最好還是乖乖聽話吧,否則我們怎麼能安心照顧你呢?”顧城大伯冷笑,話中的威脅意味甚濃。
他們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已經被顧城親手揭開,惱羞成怒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了假惺惺關心老人的必要,一個個直接出言威脅恐嚇,一幅幅嘴臉都暴露了出來。
“你......”牀上的老人這時才終於看清了他們的真面目,顫抖着雙脣,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
“老不死的,你怎麼還不去死?”四叔看到他這幅樣子,不耐煩地咒罵道。
老人說不出話,只有兩滴渾濁的淚水,順着步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滑落。
自己曾引以爲傲的兒子們逼他去死,只有他一直不喜歡的小孫女想救他。
不知道在老人的心中,有沒有過那麼一瞬間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