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二三六.棄子
    幾隻烏鴉在屍體旁低低盤旋,將本重歸於寂靜的山林攪起片許波瀾。

    嵇無風默默放下了林普正的屍身,狠狠捶了自己幾下。顧柔出手太過突然,讓他來不及阻攔。雖然他知道,他出來也只是徒然送命而已。

    第一次擁有力量的他,卻仍然沒有改變任何結果。他不甘心……耳邊迴響起顧柔離開前的指示:她和路白羽去解決琵琶,沈、嶽則去對付彈阮之人。

    因怕被發現,嵇無風是等他們走了半天才出來,也不敢立刻跟上。此刻糾結該去哪邊,明知自己對上這任何一邊都無勝算,但想到沈雁回不比顧柔狠絕,還未必立刻下死手,於是決定先追上顧柔她們。

    他忍痛放好林普正屍體,便飛身而去。不過半刻,就循聲找到。

    然而,眼前景象令他又是大喫一驚。

    一青一紫兩道身影激鬥正酣,赫然和不久前岳陽樓中全無差別——是顧柔和任瑤岸!

    原來那彈琵琶的,竟是任瑤岸?嵇無風雖然早知任瑤岸就是拜火教祭司,但實在想不到她會和什麼教坊聯手結成大儺十二儀伏擊顧雲天。倏然間,他又想起那桑哲便是拜火教神官,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來不及細想,便看到任瑤岸不復當時,已然落了下風。而路白羽在旁觀戰,並不插手。

    阮聲已止,琵琶亦停,任瑤岸使一根綠竹杖,勉強應付。樹影婆娑,被氣脈震地搖搖曳曳,枝葉漏下的月光在細碎地流動,讓人目眩神迷。二人比岳陽樓時殺意更重,招招皆是死手。

    這一段山林極爲陡峭,中間一條沙土小路亙隔開東西兩側,連臺階都沒有,就如一條黃綢鋪在山岩之間。內息縱橫,惹得黃沙滾滾,好像那黃綢在翩然舞動,裹住了裏面兩人身形。

    嵇無風害死任瑤岸的神鷲後,本就心懷愧疚。現在大儺陣破,顧雲天無虞,他自然是要幫同在丐幫的任瑤岸的。

    於是,他悉心辨看二人身法,指望窺見顧柔破綻。須臾,隨顧柔內力到處,任瑤岸腳下岩石炸裂,她疾退數尺,便見顧柔趁勢橫掌切來,她持棒相迎,轟然一聲,沙塵四溢,綠竹杖當即脫手飛出。

    折紅英又緊隨而至,任瑤岸右臂痠麻,不及迴護,後傾以避,顧柔卻雙足一點,縱身翻躍變招,五指直取任瑤岸背心,勢不可擋。

    眼見任瑤岸就要中招,嵇無風再不猶豫,遽然竄出,接過高高飛出的綠竹杖,橫掃一棍,強勢襲來的勁力只阻滯了顧柔一瞬,嵇無風便趁機撫掌運力,將綠竹杖使杆子似的猛然勾去,直點顧柔掌心,逼得她不得不撤掌回身,轉攻來者。

    嵇無風早有準備,見勢壓下身形,左手平平推出,接下顧柔一掌。

    這三招是他盤算許久想出,先是以長白虎豹拳化在棍上,避其鋒芒,分化膠着局面,再故意正面迎上,以盡數接來顧柔招式。雖然這一下叫他登時氣血翻涌,幾乎跌在地上,但已叫她無暇他顧,給任瑤岸贏來喘息之機。

    而任瑤岸也極爲配合,甚至不等他開口,就閃身而去。

    顧柔看着這個屢屢壞她事的人,雖很想結果了他,卻沒空糾纏,當下兩招逼開了他便追了上去。

    嵇無風緊隨其後,時不時絆住她手腳,二人且戰且走,終究是沒追上任瑤岸。然而,她也沒像嵇無風希望的那樣,趕快逃遠,竟漸漸走近了那熟悉的射蛟臺。

    一片狼藉的平臺中心已被清理出了一塊乾淨的空地,嵇無風遠遠一望,竟看到顧雲天盤膝而坐,雙目緊閉,正在運功。那團黑霧在他眉心又淡了許多,卻影影綽綽還能看到,形狀也變得像一座雙峯小山。

    而與剛纔情形相反地,這回卻是謝釅已醒轉過來,立在顧雲天身前。他專注地摩挲着手中朴刀,低垂着頭,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聽到遠處動靜,驀地,他一把抽出了刀,雙手緊握刀柄,刀刃逆着舉起,緩緩逼近顧雲天頭頂。

    顧雲天就像無知無覺一般,並不睜眼。而謝釅的神情則越來越茫然、空洞,在那一刻,沒人知道支配着他的信念是什麼、而他又到底懷着怎樣的心情。

    閴寂將一切放大、凝結,甚至時間都停滯在這一刻,直到鐺地一聲,一條長鞭霍然捲住刀身,甩開了刀刃。

    鐵器嗡鳴,顧雲天卻仍合目枯坐,唯有謝釅醒了過來似的,看向出手的顧柔,冷笑了一聲。

    幾乎就在同時,四周陸陸續續亮起了火把,君山與會羣雄終於找來了這裏。

    “……晚了,”任瑤岸被丐幫幫衆圍在中心,卻只是死死盯着顧雲天眉心若隱若現的黑山,低聲呢喃着:“岱輿化形,生死同命,再也解不開了……”

    擋在她身前的嵇無風不解地回頭,卻見她雙目凹陷了進去,整個人比剛纔又衰敗了不少,而她的目光也從顧雲天身上移到了他手中的綠竹杖。

    “額……”嵇無風猛地反應過來,忙把綠竹杖一遞:“我忘了還你了。”

    任瑤岸伸手握住綠竹杖另一端,凝駐片刻,卻又將它輕輕放到嵇無風手裏。

    她慢慢擡起目光,仔細打量,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似的,直到與嵇無風對視上,退後了一步。

    “神鷲滅,又復生。一切皆是宿命……”她的神情驟然莊重起來,鋒芒盡現:“你明白了嗎?”

    嵇無風呆了一瞬,剛想問明白什麼,卻見她已一躍而起,直取路白羽而去。

    變起突然,任瑤岸尚未攻到,顧柔卻抖動九節鞭,縱身橫攔兩人中間,把路白羽護在身後。

    這一剎那,路白羽好像被電了一下一樣,竟轉身就要逃開。

    然而,她迎面撞上了剛剛趕來的沈雁回。只見顧柔不過回首遞了一個眼神,沈雁回便微微點頭,關切地扶了路白羽一把。

    “棄子永遠是棄子。”任瑤岸見狀,反而微笑着收手,冷冷凝視着路白羽,道:“你若是今日爲自保纔出賣我們,也算人之常情,我不會多說一句。但桑哲能比我們來得更早,也是你的手筆吧。”

    路白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絕望的神色,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淡定。只是,她已被沈雁回點中要穴,現在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柔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很想先解決了任瑤岸,但礙於丐幫和嵇無風在側,絕難一蹴而就。遂一個虛招逼得任瑤岸退開數步,隨即右腕輕抖,鞭子竟如蛇信一般舔上謝釅後心。

    嵇無風不解她爲何突然襲向謝釅,又怕任瑤岸喫虧,忍不住撥開衆人,提棍衝了過去。

    精鋼硬鞭只在鉸結處活轉,收束之靈動卻遠勝尋常軟鞭,見謝釅一招水龍吟切過,顧柔勁道微變,九節鞭順勢纏上了刀身,死死絞住。

    謝釅勁力略松,欲回刃抽刀,誰知顧柔比他更早一步,反加力按下,將刀刃纏得更緊,又即旋身而起,長鞭擰動拖拽,逼得謝釅將全身內力抵在雙手之上,纔不至脫手。

    長鞭刀刃膠纏固結,幾乎糾纏到極點,顧柔卻猛地泄了所有勁力,鞭子倏然脫刃回撤,極強的慣性之下,謝釅收勢不及,疾速撲將前去。

    而顧柔收鞭同時,沈雁回已平推一掌,將路白羽穩穩送到謝釅刀下。

    一個全身要穴被制,一個衝力無法自控,就這樣成爲別人蓄謀中的兩種角色。已明白自己命運的路白羽五內俱焚,眼睜睜看着刀刃精準地剜向心口,在眼前放大、又放大,直到整個視野中只剩下冰冷的鐵。

    一切都要結束了,她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中的刺痛並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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