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二六三.露餡
    那道審視的目光射在江朝歡眼中,讓他無緣由地有些煩惡,連帶着連葉厭那張臉也不想看了。他轉身走上樓,叫“葉厭”繼續盯着拜火教的動靜。

    他只能確定一件事:這個蕭思退,早就和他們相識。

    如果只是近日見過,他斷不可能說出顧襄長高了這種話。像自己這樣,和顧襄幾乎日日待在一起,是很難察覺到如此細微之變化的。

    所以說,蕭思退是幾個月前、甚至是幾年前與他們曾有故舊的什麼人?那他身上有時不想掩飾的敵意,是因爲當時發生了什麼?此人到底是何方人物?把此人留在身邊,究竟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點。甚至更多了幾分未知。

    而那之後,蕭思退卻只是老老實實地扮演葉厭的角色,不曾與教中其他人接觸。在江朝歡與顧襄輪流照拂顧雲天兩天後,顧柔也終於回來了。而且,她還帶回了鶴松石。

    看到棺中寧神而臥的顧雲天,顧柔沒說什麼,與江朝歡下得連雲峯。

    下山路上,顧柔悠然開口:“今天就是丐幫與拜火教約定交人的日子。我已安排沈師叔在嵇無風身邊,隨他去西域,你就無需顧慮那邊的事了。當年你去過勿吉,還見過孟九轉,此番你便與鶴松石一道,去營州繼續查探玄隱劍,如何?”

    當年淮水之役到底是誰害死父親,江朝歡當然不會就這樣相信顧柔的說辭。箇中內情與玄隱劍下落,也的確是他當下最迫切之事。顧柔的安排可謂正中他下懷。

    但想到嵇無風神智癲狂之下,隻身去西域魔教,怕是危難重重,他又無法不管。然而,終是分身乏術,兩邊路程背道而馳,他不可能兼顧。好在至少這一路,所有人都不會想嵇無風死,沈雁回更非嗜殺之人。他還有時間。

    應下之後,他當晚便帶着蕭思退,與鶴松石離開了幽雲谷。

    而他們也瞭解了前幾天驚動了沈雁回前去的,卻是無慮派的內亂。

    自兩年前無慮派掌門梁鑑一自裁後,黃鑑賜繼任掌門,而今黃掌門也病重難起。自覺時日無多後,黃鑑賜本欲祕密聯繫江朝歡,讓他把孟梁送回去,繼承無慮派。

    但他不料梁鑑一昔日首徒蔡隸生出異心,趁此時機動作頻頻,覬覦掌門之位。

    蔡隸攔下了黃鑑賜的密信,封鎖消息,解決了彌留之際的黃鑑賜後,迅速自立爲主。

    本來勿吉天高水遠,這些日子江朝歡又自顧不暇,疏於聯絡,蔡隸若就這樣不聲不響,至少能瞞住半個月,把位子坐穩。但他偏偏生性毒辣,又多疑謹慎,非要把孟梁除掉才肯徹底放心。

    作爲當年梁鑑一暗算孟九轉的親歷者,蔡隸對他們的關係一清二楚。但孟梁現在的行蹤卻是他無法掌握的。於是,他派人去中原散佈風聲,說在無慮山下找到了孟九轉遺體。本擬這樣,師徒情深的孟梁知道了一定會回來。但沒想到的是,孟梁深居幽雲谷,消息閉塞,反倒是聖教的探子先一步得知了此事。

    而並不知道孟九轉遺體於聖教有多重要的蔡隸,這一招可謂惹火上身,竟引來了沈雁回親來查看。

    沈雁回做事一向縝密低調,但這次情勢危急,他竟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上山了。

    搜遍了整個無慮山,又抓住了蔡隸逼問,並沒見孟九轉遺體。此時顧柔又召他隨嵇無風去西域,便暫且算了。

    回程路上,江朝歡一行與沈雁回在營州重逢。沈雁回屏退左右,自中秋後,是第一次與江朝歡單獨相談。

    營州天氣已比關內淒寒,沈雁回卻仍闔目搖着摺扇,一如平常。只是向來隨和儒雅的他此刻面色似染上了一層薄霜。

    肅殺的閴寂蔓延着……終於,他一收摺扇,左手伸入袖中,掏出了一摞信箋,輕輕扔在了桌子上,卻未說話。

    於是,江朝歡很自然地拿起了信紙,一張張看去,神色並無波動--在他意料之內的,是黃鑑賜寫給他和孟梁的信。

    “孟梁……就是那個跟在二小姐身後的孩子吧。”沈雁回幽幽開口:“其實你隱瞞此事,帶回孟梁,甚至與無慮派暗中聯絡,我都不意外,只是--”

    他張開眼,目光拂過江朝歡:“二小姐爲什麼幫你一至於斯,她不會早就知道自己是孟九轉的女兒吧?”

    “她不知道。”江朝歡斷然答道:“當時確是我利用了二小姐心軟,才瞞下了孟梁。”

    以顧襄的性格,若真的知道了,是不可能毫無破綻得瞞了兩年的。這點二人都心知肚明。沈雁回也只是微偏過頭,目光虛虛落在那些他從無慮派裏搜到的信箋上,隨口問道:“你不爲自己辯解兩句?”

    江朝歡雖然已有心理準備--走在這條路上,半點疏忽,一刻鬆懈,都會成爲刺向自己的最鋒利的劍……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什麼挽救的餘地,更遑論蒼白的解釋。

    他閉了閉眼,卻只反問道:“沈師叔打算怎麼辦?”

    沈雁回皺眉看向他:“這件事教主醒來自有定奪。但現在教中人心不穩,我相信就算大小姐也不會多說什麼。你一直運氣不錯,包括君山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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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傳來幾聲悠遠的鴉啼,叫人很難不想起君山之夜波折詭譎的陰翳。

    “如果當時去勿吉的是沈師叔,”江朝歡放回信紙,突然擡頭直視着沈雁回,沒來由地說道:“說不定也會這麼做……”

    沈雁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卻道:“找到孟九轉遺體多半是蔡隸編造的。這邊你無需再管了,隨我去拜火教找大儺十二儀的解法纔是當下關鍵。至於孟梁,你也不要再接觸。此事就當過去了。”

    “孟梁雖然年幼,但心性極堅。唯有他信任的人才可能讓他說出實話。現在無慮派內亂正是一個時機,乘勢而爲能省去不少功夫。請沈師叔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從孟梁身上入手,若真能找到孟九轉遺體,牽出玄隱劍蹤跡,也算將功補過。”

    沒想到江朝歡竟回絕了,反而還想繼續摻和。沈雁回挑了挑眉,有些玩味地問:“若沒找到呢?”

    江朝歡頓了頓,慢慢捲起了袖子,將右手手腕露了出來--那幾近透明的皮膚下,與青色血管交織糾纏的,是無數細若蠶絲的青枝蔓芽。而枝葉中心的淡粉桃花盡管清透的若隱若現,卻仍似蘊藉着極大的生命力,一如呼之欲出的待放苞蕾。

    “我的命,就係在教主身上。”他自語般笑道。隨即看到沈雁回目光凜然,神情莫名地一起身,越過他走到了窗前。

    他放下手腕,左手輕輕摩挲着那微微跳動的紅英血脈,不知是該慶幸那沒有拔除乾淨的折紅英恰在此時重新發作,還是該擔心它下一次綻放之時,會不會就真的是自己的死期。

    “無慮派的人被我關在營州渡口,一會兒我派人移交給你。還有,無慮山和長白山已被翻了個底,孟九轉遺體定有蹊蹺。你好好想想,孟九轉臨死前還做了什麼,又有誰可能藏匿他的屍身。這一個月嵇無風還走不出中原,我不希望看到更壞的局面。”

    身後,沈雁回的聲音仍是那樣隨和親切,彷彿儒雅書生的諄諄教誨。江朝歡應下了,正要出去,卻聽他輕輕噓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雖然我看不懂你在做什麼,但你現在可以收手了。”沈雁回側過頭,餘光落在他的影子上,聲音中落下了一分從未有過的凝重意味:“……趁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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