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凰華 >第二十七章,雌雄同體
    程璟心思卻不在胸前幾個窟窿,他的忐忑不安已感受不到肉體的疼痛,眼神複雜看着趙雲,自己在想什麼自己也弄不清。

    趙雲脫下程璟內衣,但要爲他上藥,卻呆成木樁,片刻回神,猛的立起身子,也不管身上還靠着程璟,程璟沒了支撐,硬硬倒在牀上,痛叫出聲。

    趙雲又恍悟過來,但要去扶,再瞥一眼那白花花的身子,忙收回目光,連看都不敢看,哪裏還敢扶?轉過紅成蘋果的臉,話也不敢說,活如一隻見了貓受了驚嚇的小老鼠。

    程璟咬着牙忍痛,委屈的看着趙雲這般如見了怪物的受驚反應,心中五味雜陳。

    房間是針掉地上都聽得見動靜的沉默,兩個人腦子卻鬧哄哄的比放鞭炮還熱鬧。

    程璟默默掙扎起身,將衣服穿好,受不了痛呻吟幾聲,趙雲聽進心裏,幾分不忍,這看都看了,逃避也不是辦法,只能勉強開口打破沉默:“你是女的?”

    程璟不答,趙雲深表歉意:“對不起,我···我真不知道你是個···姑娘,冒犯了姑娘,還望恕罪。我···我這去叫個丫鬟過來給你上藥。”

    “站住,”程璟叫住極想隱遁逃跑的趙雲,“這件事,若被第三個人知道,我就死給你看。”

    趙雲急收回腳步,也知程璟不是玩笑,“不說就是,你切勿多想,”趙雲暗罵自己,活該眼上生瘡,連男女都分辨不出,弄出這天大的誤會,可當如何是好,“此事千錯萬錯都是在下的錯,姑娘千萬別想不開。”趙雲依然背對程璟,心中萬分慚愧,這姑娘家被看了清白身子,非同小可,若因此想不開自盡了,自己更是千古罪人。

    程璟盯着趙雲背影,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反正已經給看了,想沒看都來不及,“你怕什麼,我若死了你可推給夏侯傑,說人是他殺的,你落個光明磊落,我也死得其所,豈不兩全?”

    趙雲急得跌腳道:“這是什麼話,一人做事一人擔,不關夏侯傑何事,是在下魯莽,得罪了姑娘,要如何受罰,我趙子龍一人擔當。只請姑娘看開一點,在下的確是無心之過,確實無意冒犯。”

    “你既然說要擔當,你要如何擔當?”程璟趁機追問。

    趙雲啞然,心中已有了想法,還如何擔當,自然要負責的。

    趙雲問道:“姑娘因何女扮男裝?”

    程璟難答,其中複雜曲折哪裏是一言半語能說清楚的,說清楚又如何,難道來博取他最不屑、最討厭的同情?

    “姑娘,”趙雲剛一開口,卻被程璟喝斷。

    “不要叫我姑娘,”程璟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能對趙雲坦露胸懷,但依然沒有勇氣承認這個恥辱的事實。

    趙雲便不敢作聲了,想他一個上馬提刀的勇士,生死不懼的丈夫,確沒遇到這般棘手之事,但聽身後暗暗起哭泣嗚咽聲,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壯着膽子回頭,程璟已把衣服耷拉好,臉朝裏,雙手捂着,哭得雙肩聳動。

    趙雲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說,只是唉聲嘆氣。

    程璟越想越淒涼,哭得泣不成聲,身子擎動,惹痛傷口,更是內火夾攻,逼得一口鮮血吐出來,趙雲趕到牀前,見他這個形狀,自責更甚,將程璟扶起要替他收拾,卻被推開:“你別碰我。”再不知當如何是好。

    程璟低頭垂着散發看着青綢衾上好似一張人臉的血印,好似在嘲笑自己,一個不男不女身,活着都是個笑話,卻還妄想得到愛情,嫁一個如意郎君?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不知好歹。

    程璟的悲劇從出生就是註定了,想呱呱落地之時,家中新添孺子,父母喜上眉梢,祖母喜笑開顏,往來親朋恭賀道喜聲似潮水激盪,把他掙扎的快要斷氣的哭啼聲掩埋,誰也不關心他因何而哭,他們不知道老天正在跟程璟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程璟永遠記得十一歲那年,他鬧肚子痛,下體隱隱見紅,嚇壞了自己,以爲要死了,母親帶他去看大夫,大夫把脈問診後,一句話改變了程璟的命運。

    “您這做母親的真是糊塗了,女孩到了這個年紀,也該來月事了。”

    “女孩?”程母大驚失色,“大夫,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我這是個兒子啊。”

    大夫仔細檢查程璟身體後,確定是個女孩,只是長了不該長的東西。這叫“陰陽病”,極其罕見,大夫也只在醫書上見識過,從未遇到病例,更談不上治病。

    母親聽到這個病,人就崩潰了,哭得嗚咽斷聲,讓還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何事的程璟更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嚇得魂飛魄散。

    母親哭求大夫保密,帶回程璟回府進房,遣退了丫鬟,母親淚眼漣漣看着程璟,看的他心裏發毛,“娘,我是不是快死了?”程璟那個時候還很怕死,他還不理解,這世上有的事比死還殘酷,還可怕。

    母親不得不告訴身體一日日發育起來的程璟,一個殘酷,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其實是個女孩子。

    程璟不信:“我是站着撒尿的,怎麼可能是女孩子?”

    但之後他胸部發育和每月不缺的例假都不可反駁的證明,他是個女孩。

    他是個能站着撒尿的女孩子?程璟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性別模糊不清的狀態。

    直到遇見一個人,凌風,他是淩統長子。淩統早逝,凌風被父親收爲部將,生有一張溫文儒雅的俊俏臉,喜歡下棋讀書,他在程家落居一段時間,與程璟最爲要好,常跟程璟談論國家大事,男兒之志,十五歲的程璟暗生情愫,只要見到凌風他就高興,聽到聲音他就入迷,他每日每夜心裏都有凌風,他想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凌風也跟程璟悄悄談論姑娘,說哪個生的標緻,哪個體態婀娜,哪個唱曲好聽,哪個笑容最美。

    程璟總是嗤之以鼻,他見不得女子卑躬屈膝的奴才樣,大氣不敢出一聲的造作,除了穿針引線,背後絮叨些沒要緊的小事,眼界出不了幾間院子的人和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幹不成大事,他是一百個看不順眼。至於什麼美人,好看是好看,但缺乏吸引他的魅力,遠不及凌風迷人。

    程璟心裏喜歡凌風,但凌風卻喜歡上他看不順眼的“姑娘”,這個姑娘是他家一個小丫鬟,紫藍。

    父親倒是大方,把紫藍給了凌風,氣壞了程璟,因此大哭一場,鬧着要去殺了紫藍,幸得明文勸阻:“四爺,凌大爺喜歡的是姑娘,您可是‘爺們’,您殺了紫藍,還有紫白,紫紅,紫綠,您殺的完嗎?殺個丫鬟不值什麼,但今後凌大爺娶妻,您也去殺了?”

    程璟明白,他不能怪凌風,也不能怪紫藍,只能怪他不男不女的身體,深惡痛絕,卻無力改變。

    他像個男人一樣瀟灑的活着,卻有女人多愁善感的心思;他有男人的抱負,又有放不下的兒女情長。他在外人眼裏是程家四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程家四小姐。

    他的存在就是個矛盾體,是老天爺捉弄人的玩笑。

    程璟對自己的人生絕望了,他找到唯一的出路,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光宗耀祖,做個烈士。在生死麪前,什麼都是小事,性別也微不足道。

    可現在,他又動了男女心思,今日受傷,讓他醒悟,在死之前,何不好好愛一場,以女人的身份,愛一個他想愛的人。至少嘗過愛情的滋味,再死不遲。

    他對趙雲袒露了胸襟,在趙雲眼中他要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子,這是他渴望的身份。

    明文帶着大夫進房,房內寂靜的可怕,趙雲站在牀榻前發怔,程璟臥在牀上一動不動,“四爺,四爺,”明文慌了,以爲程璟死了,趕到牀邊正要嚎哭,程璟轉過了臉。

    “你們都出去。”程璟臉色被眼淚洗滌,微微發紅,雙目含恨。

    “四爺,這是請來給你看病的大夫···”

    “我不看,出去!”程璟命令,趙雲將明文和大夫請出,關上房門。

    “你也出去。”

    “我出去了,誰給你上藥?”趙雲問,“傷得這麼重,不上藥,它自己可難好。”

    程璟道:“我不怕死,怕死我也不會跟夏侯傑比試高低。”

    趙雲爲緩和氣氛笑着開解道:“在下闖蕩江湖多年,從未遇到過姑娘這般厲害的女子,不說夏侯傑,在下也不是姑娘對手。想必姑娘就是因爲身手了得,所以女扮男裝來教訓我們這些狂妄自大的男子,讓我們也知道,什麼是‘巾幗不讓鬚眉’。”

    程璟聽趙雲誇自己,心中自是高興的,“但不知姑娘的身份,除了在下,還有幾人知曉?”趙雲小心翼翼問。

    “······”

    趙雲見程璟不答,再勸道:“姑娘既然肯告訴在下,自是信任在下,因何又與在下生分了?”

    程璟想想有理,這樣耍小性子也不是辦法,帶着哭腔道:“還有我娘和明文。”

    “只有這兩人?”趙雲很難相信,一個嬰兒出生就該定了性別,這不該是衆所周知的事,爲何在程璟這成了不可告人的祕密?

    “還有,你!”

    一段長久的沉默,趙雲決定放下這個他繞不清的祕密,坐到牀榻邊:“姑娘,換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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