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成了一坨巨大的漿糊,無法思考,只有一種奇異的興奮像海水倒灌那樣涌進來。
每一秒鐘都似廚師手裏的拉麪,一撐再撐,還要提着兩端在木頭板子上甩一甩。
時間長得不得了。
池弈驍熬不住,讓麥冬訂機票。
飛往日多摩機場的路上,他的手機始終在亮屏和暗屏之間輪迴。麥冬坐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根本不敢問發生了什麼事。
老大這樣子,就跟被人魂穿了一樣。
大概是有什麼了不得的玩意把真正的老大的魂靈劫持了。
需得靜觀其變。
好在,飛機落地後沒多久,電話進來。
池弈驍光速接起,卻突然失了聲音,他很緊張。
電話那頭的政河則興奮又驚奇,喘着粗氣彙報:“找到了,是她,是星姐!老大,她沒死,沒死!”
男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眸中情緒洶涌反覆。
他讓麥冬留在日多摩等他的消息,自己一個人先行去了eh傭兵學院。
當他站上eh學院的教官樓,看到沙地旁站着的那個皮膚白皙的女人時,池弈驍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悅。
是她!
她比之前結實一些,還是那樣白,只會曬傷而不會曬黑,那雙黑亮的眼睛多了一些銳利和冷漠,臉頰發紅,紅脣微張,呼吸帶動着胸脯的起伏……就那麼站在陽光裏,似一株強勁生長的雜草。從她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透出來的蓬勃的那股子生機,幾乎讓池弈驍紅了眼睛。
蘇星九沒死。
她鮮活地活着,就站在那裏。
他的阿星!
帶池弈驍過來的教官見他神色莫測,斟酌着開口道:“sar是一個特殊的學員,兩年前一個人把她帶到學院門口,她知道自己是誰,但是記憶有所缺失。”
池弈驍的注意力這才被拉了回來,“記憶缺失?”
“是。池先生有否聽說過相關的事例?sar的情況,學院內的各科醫生都看過,她的記憶很明顯地空白了一段。據她本人講,她只記得十六歲以前的事,是國人。”教官看到男人的臉色驟然發冷,“池先生,您認識她?”
池弈驍這時才把所有的智商都找了回來。
他勾脣輕笑,“她是我的人。”
男人在教官樓裏和教官交談半個多小時,把事情做了一些安排。
知道蘇星九還活着的衝擊勁慢慢過去,他沉着下來。
她的身上的疑點很多。首先是那個黃衣服的男人,溏心蛋,他跟這王八蛋的賬大約有長江那麼長,需要慢慢算完;其次是蘇星九如今的狀態,記憶缺失和傭兵訓練,會使得她的防禦心極強,不能莽撞去找她,需要先研究她的記憶問題;最後則是她來到eh學院的因由,誰帶她來的這裏?目的何在?
思路確定後,需要做的事情就有點多。
池弈驍給麥冬打電話,吩咐給他幾件事。
他原計劃在eh待幾天,遠遠地看她。然而到底忍不住,住下的第一晚,就摸進了她的宿舍。
蘇星九的防備心比他想象得更重。
他剛在牀前站定,還沒能仔細地看看她,她的眼珠子就輕輕一動。池弈驍不願意這樣出現在她面前,一個閃身躍動。女人睜開眼時,眼前什麼都沒有,但她聽到身影躍動時帶起的風聲,剛纔這房間裏一定有人。
是誰,她不在乎。
這裏是傭兵學院,大半夜的閃個人影,太正常了。
教官心頭一緊,坐直身體,“您說什麼事,只要我力所能及。”
“把sar迷昏了帶到我房裏。”
“……”教官不太確定池弈驍是不是真的說了這句話,“把她迷昏了帶去你房裏?”
“你聽不懂?”男人皺眉,“現在就辦。”
教官忍着一口氣。
eh作爲世界數一數二的傭兵學院,往這裏來找女人,就是把學院歷史往前翻上五十年,估計也翻不出那麼個人來。這位池先生倒真是個做大事的人物,需求女人竟跑到傭兵學院裏來找,還得是大半夜把人迷昏了帶去牀上的野路子。
惹不起的人果然都有點變態。
也得虧了池弈驍先去過一次,蘇星九再次聽到聲音時有所鬆懈,不待她睜眼,脖子處針刺般疼了一下,隨即就失去意識。
教官把她背到了池弈驍的房間裏。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牀邊,靜靜望着安睡的女人。
兩年來一直空到發冷的胸腔終於溫暖過來,那裏面還放着一顆紅心,一下一下地跳動,隨着她平穩的呼吸,應和着跳動。
他在牀邊蹲下,摸她溫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把臉貼上去。
心中滿是近鄉情怯的複雜。
是她,她真的還活着。
滾燙的男兒淚落在女人的手心裏,池弈驍吻她的指尖。這樣不夠,他又脫下外衣睡到她身側,將她整個人擁抱入懷。想要很緊很緊地抱住她,又徒勞地擔心吵醒她。
失而復得的喜悅竟也快要把他磨折瘋了。不敢睡,只怕這十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夢一場。他害怕閉上眼,更害怕睜開眼時看到石壁上那灰黑的冰冷照片。
於是就這樣睜着眼睛看了她一整夜。
天矇矇亮時,池弈驍把蘇星九送回了宿舍。晨哨響起,蘇星九和以往一樣醒來,她隱約覺得自己睡得過於沉了,活動脖子又拍拍腦袋,就利落地穿衣,跑去訓練場地。
教官樓裏,池弈驍因爲變態而轟然倒塌的形象,又慢慢立了起來。
一個長髮的男人面容冷淡,站在他面前。
他恢復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淡然模樣,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撥動袖釦,嗓音低沉緩慢,幾分慵懶,“她可以受傷,但必須活着。受傷程度最高到半個月痊癒。如果有問題,我就把我倉庫那些玩意都扔到這裏,當炮仗玩。”
長髮男人面色一僵,朝教官看去一眼,點頭道:“收到。以sar的進度,再有四五月就可單獨出任務,任務的選擇需要進行安排嗎?”
“不需要。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行程與動向彙報?”
池弈驍稍稍思索,“我會掌握。”
長髮男人又問了一些問題,確認後就走了出去。
教官說道:“撒曼是這幾年裏最優秀的一批學員之一,有他在,池先生您儘可放心。sar的安全我們是會一定保證的。只是,以後若總要把她迷昏了帶去牀上,可能會讓她察覺。”
池弈驍淡淡瞥他一眼,優雅地站起身,彷彿那個要把人迷昏帶來的男人並不是他。他勾起紅脣輕輕一笑,“這種事對她不好,以後都不要再做了。”
教官嘴角抽動,眼前一黑,正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鍋蓋套在腦袋頂上。
他看着池弈驍矜貴的背影,伸手把鍋蓋扶了一扶,戴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