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查看他手臂上的咬傷,傷口只有刀劃的暗紅血痂,紫色與黃色消失了。她不明白其中道道,但內心裏認爲是好事,心下稍安。隨即她才發現只有一件襯衫的他,大臂上也有一大片凝結的暗紅色。
是在車裏,他拉她趴下,壓在她身上時那顆破空而過的子彈。
她心裏是溫熱的,無論這個男人是出於善意或是承諾,他都使她感到溫暖。溏心蛋說得對,只有活下去才知道,那些想象過的好事到底會不會發生。
她驟然想起那個吻。
此刻看他,面容平靜,五官深邃,昨天發白的脣也恢復紅潤,蘇星九心頭一動,湊上前去,從他臉頰到嘴角,她的嘴脣輕輕觸過,一直碰到他的嘴脣,跟觸電一樣縮回來,趁他睡着佔他便宜……似乎不太光明。
她想一陣,把自己的外套穿好,走出洞外。
林間上午的空氣清新,深深呼吸就好似在清肺,把一腦袋的混沌念頭也一併清去。
早已醒來的男人睜開眼睛,眼底是深深的笑意。
世界上最美麗的巧合,是你和我都剛剛好,墜入同一個綺麗夢境裏。
他也穿上衣服走出去,把她散在地上的糖拾掇好遞給她,“今晚應該還在這裏,喫點糖,保存體力。”
蘇星九撕開一顆橙子糖,還是那種在嘴裏推來推去的喫法,一會她把糖堵在腮幫子裏,含糊道:“你也喫一顆。”
“不礙事。”他把剩下的糖塞進口袋。
“常這樣嗎?”
“什麼?”
“兩天不喫不喝。”
“還好。”
“那就是常這樣了。”她嚼碎嘴裏的糖,鼻腔裏都是橙子味,“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人。桑姨說,那種人會帶有精明的感覺,精明的人就帶有精明氣,會從鼻子眼睛嘴巴里漏出來那種氣。”
池弈驍聽得微笑,“桑姨?”
“嗯。”這是她第一次對外人仔細說起這些,“我被我媽的仇家纏上,是桑姨和溏心蛋他們救了我。桑姨的醫術很好,沒有她,我可能就已經死了。溏心蛋……很厲害,是以前我媽媽朋友的兒子,沒有他,我大概也會死。”
他微一挑眉,“你恩人有不少。”
“唔,好像是噢。”她突然笑得很開心,“雖然我沒見過我媽和我爸,像孤兒那樣,但好像一直都有人照顧我。我會不會太好運了?”
“沒見過父母,還被父母的仇人追殺,你覺得自己好運?”
女孩的笑容簡單而滿足:“我本來大約是不該活着的人誒,現在都二十一歲了,跟閻王爺偷來的命。以前不是有說過,賤名字好養活,我叫小星星,閻王爺他老人家就覺得這不是什麼玩意兒,沒當回事,不搭理我。我就活這麼大了。”
他溫熱的手撫在她頭頂,輕輕一揉,笑容溫和。
兩人在伸出的石臺上站了一會,又隨口掰扯幾句,再度進洞休息。
池弈驍手裏有定位裝置,政河只要能逃出他們的追捕,集結人過來尋他們就會很快。兩人在這個又小又窄的石洞裏沒有事情,池弈驍就教她握槍、開槍和保險,蘇星九學了個七七八八,當然不敢開槍試驗,萬一追捕的人還在森林裏,槍聲就是位置信號,小心爲上。
池弈驍說在挪威。他就給她講挪威的一些歷史,趣事,說一段休息一陣。後來又說到挪威語,他竟然會不少,教給她幾句簡單的交流用語,話題又轉到語言,他會好幾種語言,與她說道不同語言的表達。
蘇星九就想起茶叔,茶叔是這方面的專家。
池弈驍看到她眼裏的崇拜,心頭升起一股膨脹的驕傲。
他確實會很多技能也通曉不少知識,但那些東西從未像現在這樣,使他生出“頗覺有用”的感受。那些東西在從前彷彿只是他生存的必需。
她聽一陣,深深嘆氣,“你這麼年輕就學到這麼多東西,是不是很累?把那麼多東西塞進腦子裏的時候,會不會感到很枯燥?有沒有想過,那些東西不學又會怎樣?”
“嗯。”他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很枯燥。但是不學,大概就死了。”
蘇星九瞪大眼睛,“我確實算幸運吧?我只會兩門語言,其中英語還不好。但我,我不會因爲這個死掉。”
“那,要是你多學點,生存的可能就大一點呢?”
她大概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福至心靈,忍不住激動地跳起來,但腦袋往低矮的洞頂上一撞,暈乎乎又坐下來。池弈驍啼笑皆非。
兩人對視一眼,都忘掉當下話題笑起來。
蘇星九就覺得,他笑得沒有先前那般驚爲天人的好看,但比起好看,此時他的笑容更多些觸手可及的親切。這是一種離她很近,使她想要藏起來不願給別人看的笑容。
與山洞裏平緩流逝的時間相比,政河的時間就非常不夠用了。
他沒有那麼幸運,像蘇星九和池弈驍那樣找到藏身山洞,他和三隻死鹿度過了最驚險的搜捕時間。
他聽到了女孩的尖叫聲,但只有那樣一聲,很擔心那兩人的處境,也想回去看一眼。幾番掙扎後,他才從死鹿中起身,趁着天黑貓出了這片林子。等他帶着一身動物死肉的腐爛氣息找到自己人時,衆人神色都十分凝重。
他把情況和盤托出——這一批人算是老大的心腹。
“現在的情況就是,老大和星小姐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喊的那一聲是真的發生意外還是爲了我能順利出來。李,本,你們兩個跟我一起,直奔斷崖點。其他人,兩到三人一隊,分三隊搜索所有可能的藏身點。”
有人問:“老大的位置信息?”
“一直沒動,就在斷崖點。”
政河的臉色使衆人的心情各異,位置點不動的可能有兩種,一是老大始終藏身在同一個地方,還有一種則是……他死在了那個地方。
政河把雙手在桌子上一拍,“清空所有想法,只考慮找人,現在,出發。”
出門時他特別囑咐其他三個隊伍的人,“星小姐是一頭黑色長髮,東方女人的樣貌,小個子偏瘦,像小女孩子,記住了,你們優先找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道:“她……算了,隨時保持聯繫,把對講機開着。”
幾個人對視一眼。
星小姐的樣貌政河早就強調過了,他這一番行爲只透露出一個訊息:那位星小姐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