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深和蘇星九對視一眼，道“就是它，您方便……”
“方便方便。”章賢沒等他說完，就往房間裏走，兩人在客廳等了會，他抱着個木盒子走出來，“就是這個。院士她當時給我的時候，就說放在我這裏。我給她問，是不是以後要給什麼人，她沒說，就講那麼一句，‘請你幫我保管’。”
他複述李曉帆的話時，仿似特意模仿了當時她的語氣，頗顯鄭重。
唐牧深接過盒子，再次對他鞠躬致謝，“感謝您。”
“哎，哪裏的事。我也是不知道要怎麼辦，院士出事的時候，我還想着是不是該把它送回去。但是院士當年沒跟我說啊，她只講‘幫我保管’，那我就……幫她保管嘛。我總不能我給它送出去是不是？才就一直把它擱這裏了。現在既然是院士的兒子來找我要，那我覺得，我是可以給你的。”
章賢語氣很是認真，“而且啊，這個盒子它現在……算是你母親的遺物了。我老頭子的想法是覺得，它理當屬於你，誒，應當的。”說到這裏，他雙手合十，對着窗戶的方向一拜，高聲說“李院士，你看着了，你讓我保管的東西，我完完整整交給你兒子了。”
蘇星九見此情景，眼眶微熱。
她也對面前的老人深深鞠躬，“章爺爺，您是個信人。一句話守了這多年，李院士沒有託錯人。”
“哎，你這孩子……這話說得我這心裏酸吶。”章賢唉聲嘆氣地坐下來，蒼老的手在大腿上一拍一撫，“我這輩子沒什麼成就，就會幹點簡單的活。當年在單位上班，也就是看看大門，把燈關了，把門鎖好。我做不了那些大成就的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章爺爺，一輩子能守住一句話的人，可沒有幾個。”
蘇星九和唐牧深又坐了一會，大多時候在聽章賢說往昔的事。他說的有些事，和當年的李曉帆毫無關係，只是他自己的往事，但兩人都聽得十分認真。這個老人生活簡單普通，卻使人生出無邊的敬意。
回去的路上，蘇星九抱着盒子，思緒萬千。
唐牧深似是也有些感觸，沉默地開車回到藍色小樓。
蘇星九把盒子放在桌上，扯嗓子喊“哥！阿驍！下樓！”
沒一會，兩人就走下來，身後跟着麥冬和諸葛。
“喲，諸葛！你最近時不時就不見人，老實說是不是在談戀愛？你這個年齡算早戀哦，只能談精神戀愛，不要碰人家小姑娘哦！”
諸葛瞪她，“臭女人！就你話多！”
蘇星九樂呵呵笑，等幾個人都圍過來，把盒子往桌中間一送，“特別順利！我和牧深直接上門要，章賢就給了！根據他的說法，這個盒子的性質是‘代爲保管’，沒說要給誰。他想着牧深是李院士的兒子，才痛快拿出來的。”
秦眠點頭道“有時候果然吧，一根筋的直路子是最短距離。”
“說誰一根筋呢？”蘇星九瞪了他一眼，打開木盒時她費了點勁，這盒子沒有上鎖，但開合處的金屬有點生鏽，“這個生鏽的感覺……那章爺爺不會是這麼多年從沒打開過吧？”
“到這個程度，也太讓人肅然起敬了。”蘇星九驚歎，“連好奇心都剋制得住，那老爺爺還說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真是個普通的偉人啊。”
秦眠拿起打開的盒子，從裏面掏出一張紙，“他確實沒看過，否則……應該不至於讓這上面的字跡糊成這樣。”
“什麼？！字糊了？”
蘇星九接過來一看，字條上是一片藍黑色的墨跡，隱隱約約還能見到點筆劃。大約是s市潮溼的氣候使然，紙張也有些鬆軟。要是再多放幾年，恐怕就要開始爛了。
她頹然地垂落肩膀，“這怎麼看啊？”
池弈驍拿過紙張，仔細看了會，說道“大概有五六個字，第一個字是‘匹’，還有這個字應該是‘師’。”
幾個人輪流看了紙張，都認同他認出來的兩個字。
“那剩餘的呢？”蘇星九看了一圈衆人，“你們……肚子裏有墨水的，發揮一下。匹什麼師什麼的，根據前三個詞的調性，這個肯定也是什麼詩詞歌賦啥啥的。”
秦眠，池弈驍和唐牧深都陷入思索。
蘇星九眼睛一亮，“哇，你們都被難倒了？好稀奇！哎呀，嘖，虎落平陽啊。”
秦眠看不過她這幸災樂禍的模樣，“虎落平陽什麼？被狗欺啊？”
“怎麼說話呢！”
“你先反思反思，好意思指摘我！”
兄妹倆正鬥嘴，一旁沉默的諸葛少年突然插話說“我可能有思路。”
於是衆人都安靜看向他。
諸葛莫名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說道“匹夫而爲百世師，一言而爲天下法。宋代蘇軾的文章裏有寫，是潮州韓文公廟碑的第一句。”
衆人“……”
蘇星九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是因爲剛剛考完試對不對？這是考點範圍，背誦並默寫全文的那種。”
“不是。考試不用考這篇文章。”
“所以你知道你自己超綱了嗎小老弟！”蘇星九瞪大眼睛，“這都能隨口就來，你那腦子是數據庫來的吧？”
池弈驍露出讚許的神色，“匹夫而爲百世師，應該是從這句話裏提煉。”
秦眠道“是‘匹夫百世師’，一個詞語不會超過五個字，這是梅花烙的選詞原則。”
“誒，那就對上了。這句話也是對章賢的描述。”蘇星九道，“去的路上我跟牧深還在說，這幾個詞好像是要留給孩子的話。這個‘匹夫百世師’說的大概就是普通人的偉大。一輩子能把一句話守住，也是頂天立地的人。”
池弈驍說“普通人願意承認自己的渺小，也需要不少勇氣。”
是啊。
誰不曾年少輕狂？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看不起這人間。但過了那個懟天懟地的階段，真正靜下心來看到自己不過是沙中一粒，要發自內心去承認這種無力和渺小，更需要莫大的勇氣。
蘇星九看了一圈在場的幾個男人。
恐怕這幾個男人誰都沒有這種勇氣，越是往外闖，越是把權力、金錢和資源攥在手中的人，越難擁有普通人的匹夫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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