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諸天俠骨一點香 >第十一章 意難平
    人跡罕至的荒郊原野上,孤零零地擺着一坨老樹枯枝。七八匹瘦馬,稀稀拉拉地散在周圍,正低頭嚼着細草根子。士卒們衣衫襤褸,血跡斑斑,表情呆滯,三五成堆地蜷縮在一起,耷拉着腦袋打着瞌睡,就好像相互舔着傷口的野狗。天才剛剛泛起亮光,總有“嗖嗖”的寒風裹着夜間的露水在林子裏嬉鬧,凍得人在睡夢中都直哆嗦。

    其間,一株幾人抱的大樹下,袁買正盤坐地面,背靠着樹幹閉目養神。劉備坐在他對面,醒來沒多久,再也沒有閉眼的打算,他時不時擡頭地望着遠處,又不想打擾袁買,神情顯得尤爲緊張焦慮。這時,地面傳來一陣輕微晃動,接着聽到一聲嘶鳴,正是張飛外出歸來。他匆匆下了馬,一刻不停地飛奔到劉備面前。

    “如何,探到什麼消息沒?”

    看到張飛回來,劉備一顆心高高吊起,急不可耐地問道,但仍然壓低了聲音。

    張飛走到樹下,一張大黑臉此時竟漲的通紅,他微微低頭,不敢直視劉備,一雙拳頭放在身後使勁地攥緊,猶豫地說道:“我趕到時候,下邳剛被攻破,聽說,聽說二哥,投降了曹操。”

    說完,又偷偷地擡頭留意劉備的表情。

    “嗯?!”

    縱然以劉備的城府,聽到這一消息,也是神色大變。下邳失陷他早已預料,然而親如手足的關羽居然投降了曹操,這令他難以置信,亦無法接受。但劉備畢竟非常人,強自按下慌亂,又追問道:“消息確鑿麼,會不會是曹操的詭計?”

    張飛當然能理解劉備此刻的心情,他剛知道這一消息時,也是壓根不信,然而後來親眼所見,令他心痛不已。

    “這消息已是滿城皆知,說是二哥在城外作戰,降了曹操,然後說服守將打開城門。我初時也是不信,便潛到城內,正看見他隨同曹操從郡府出來,隨行的還有兩位嫂嫂。”

    劉備聞言,緊閉雙眼,面露痛苦之色,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玄德公無須多慮,我素聞關將軍忠義無雙,必不負你,此事也許另有隱情。”

    連續幾日的艱苦作戰,又沒有好好休息,別說一般士卒了,就連袁買都感到有些喫不消。此時他經過一夜休息,剛調理好內息,聽到劉備與張飛的對話,隱約還能想起“前世”關羽的事蹟,便出口安慰劉備。

    見到袁買醒來,劉備面色一暖。那一夜如果沒有袁買相救,他已凶多吉少,而這幾日袁買也一直盡心盡力保護在他左右,喫不好睡不好,面色憔悴,哪還有第一次見面時的英俊模樣。人心畢竟是肉長的,劉備焉能不感動,於是先暫時把關羽之事放在一邊,關心地問道:“身體恢復得如何?”

    “勞玄德公費心了,調息了一晚上,已經無恙。”

    袁買扶着樹幹,緩緩站起身來,盤坐在地上太久了,腿腳都有些微微發麻。

    “唉,不是說了嘛,喚我玄德就好。我們已是生死之交,不用那麼多禮數。”

    劉備見狀,連忙上前扶過一把,摟着袁買的肩膀,柔聲說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稱呼表字還是不妥,不如稱呼劉大哥,大哥可以稱呼小弟顯雍。”

    劉備誠懇之至,袁買也不好拒絕,索性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善!我們雖未有結拜之情,卻也有生死之義,”劉備素來喜歡結交豪傑,見袁買從善如流,自然高興不已,拉着他問長問短,過了一會兒,才又疑惑地問道:“適才顯雍說另有隱情,不知有何說法?”

    袁買一時語噎,不知如何回答。他總不能告訴劉備,千年後關羽被尊崇爲義氣的化身,然而他連關羽的面都沒有見過,更沒有事實依據證明關羽的清白,思索片刻,只好說道:“我聽人說,忠義之人會把兄長當作父親,把嫂嫂當作母親,關將軍與劉大哥桃園結義之情,天下人盡知。如今關將軍獨自一人在下邳,孤城不可久守,他又無法知曉玄德公的生死,孤掌難鳴,也許是爲了保全情同母親的嫂嫂,迫不得已降曹。”

    “對對對,袁小子言之道理,二哥絕不是背信棄義之人,一定是俺看錯了!”才一聽到袁買的解釋,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張飛立刻打起了精神,他執起鋼槍朝地面用力一戳,火急火燎地喊道:“俺這就去把二哥和嫂嫂們給救出去了!”

    “翼德!”

    劉備見張飛神情激動,大吼一聲將他喚住。劉備本就打心底裏不願相信關羽會背叛他,剛剛袁買言之鑿鑿,更令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然而關羽畢竟身在曹營,許多事難免會出現變化,心中仍不免憂慮。

    袁買見張飛冷靜下來,又對劉備說道:“當務之急,劉大哥應儘快離開這危險之地,重整旗鼓。此處距離青州較近,路上方便,我大兄袁譚現在那裏,玄德公可先去青州暫歇,然後放出消息,失散的部下必然會重新歸於麾下。等我先將玄德公護送至青州境內,然後再去一趟許都,探知關將軍的消息。”

    “顯雍何必深入虎穴?”劉備沒想到袁買竟還有這般打算,嚇了一跳,連忙勸阻道:“一旦我放出消息,想必雲長也會知曉,便可聯絡上,又何須多此一舉?”

    袁買笑道:“劉大哥不必擔心,曹軍陣中我都進出了一趟,區區許都,又是悄悄潛入,有何懼哉!此去許都,探關將軍是一事,其實另外還有一事,只是不便詳說罷了。”

    劉備心下一沉,似乎察覺到袁買的意圖,盯緊他的眼睛,沉聲說道:“顯雍此去許都,可是爲了行那專諸要離之事?”

    沒想到劉備竟然如此敏銳,袁買沉默不語,一時間場面凝固。

    劉備見袁買不做聲,知自己一語中的。這幾天下來,他既把將袁買當作生死之交、也把他當作子侄般看待。這個年輕人武藝高絕,卻爲人隨和,毫不在意出身,能與士卒打成一片,千里迢迢過來與自己同甘共苦,不離不棄,如今怎能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

    劉備瞥了一眼張飛,示意他離開,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顯雍勇武蓋世,若是戰場上廝殺,我定不會攔你。然而刺殺曹操,其危險程度超出戰場何止百倍。許都是當今天子居住的地方,兵馬衆多,守備森嚴,曹操世之梟雄,身邊能人猛士不計其數,別說刺殺,就連想靠近他一丈之內都難於登天!不然曹操有那麼多仇人,哪裏還能活到今天?想想你父親的警備,便可知一二。即便你真的殺了曹操,陷入重重包圍,曹操部下必誓殺你,又哪裏還有什麼活路?況且,你父親也絲毫不弱於曹操,看眼下的形勢,反倒是曹操處於下風。你還未及弱冠,正是花樣年紀,有一大把歲月可以享受人生,或是修煉武藝,或是雲遊四方,萬萬別摻合這趟渾水!”

    劉備言辭誠懇,陳訴利害,設身處地着想,要是一般人早已被說動。然而袁買感動之餘,決心卻絲毫沒有動搖,劉備並非修行之人,自然不明白袁買此舉背後的真正意義。

    那一晚,當袁買回首望見曹操,兩人目光交匯的一剎那,他彷彿看到了來自命運的惡意,一團幻影撲入他的心靈中,忽而化作曹操蔑視的眼神,忽而化作袁紹悽慘的死狀,忽而又化作甄宓凋零的容姿。袁買心頭兀然地燃起一股毀天滅地的暴戾,便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自己的姓名。

    待他與劉備匯合後,連續幾日,這些幻象非但不曾散退,反而愈演愈烈,不斷襲擾他的心神,無論他如何入定,都無法拂去,隱隱有走火入魔的傾向。袁買知道,他不知不覺中已經產生了心魔,冥冥之中,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破解之法就在許都、在曹操,如果他不去嘗試,別說這一輩子恐難有寸步,就算眼下這身修爲,都可能不保。

    可刺殺曹操一事,正如劉備所言,更是千難萬難,袁買自忖並沒有絲毫把握。兩道難題把袁買牢牢夾在中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直至剛剛他下定決心,心意通達,全身氣息才逐漸舒緩順暢,這更讓袁買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袁買沒有回答劉備,但從他堅定卓絕的目光中,劉備已然得到答案,心中不禁嘆息。儘管木已成舟,劉備還是絞盡腦汁想尋找一些辦法,可以儘量幫助到袁買。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此去許都,人生地不熟,又談何刺殺曹操。待我修書一封,顯雍必然能用得上。”

    劉備立刻翻開行囊,打算爲袁買寫信,可惜只有箋,卻找不到筆,不知何時丟失了,只好放下,並解釋道:

    “去年我在許都的時候,國丈董承曾找尋到我,意圖行刺曹操之事,還暗示我此事乃天子授意,然而始終未曾出示證據。彼時我身在囚籠,又觀董承實乃平庸之輩,恐難以成事,故並未答應,也未拒絕。直到我來到徐州,才假意應下此事,以便加強與許昌的聯繫。”

    說到一半,劉備又從行囊裏翻出一枚竹箋,還有一塊小木牌,遞給袁買。

    “前些日子,董承傳來消息,言道已萬事俱備,讓我派遣得力刺客協助,可那時我應付曹操的進攻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理他。不過現在正好,你可拿着這符去找他,董承既有準備,想必也是有些謀劃,總比你一個人瞎忙活的好。”

    說完,劉備又擔心袁買涉世不深,叮囑道:“到了許都,你便是我劉備派去的刺客,有什麼事就往我身上推,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董承絕非仁善之輩,萬事多思量,切不可輕信他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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