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的眸光顫了顫,沒由來地有些心疼司伯言。從他的用詞之中都可以聽出來,他母后之死不是偶然,還和先帝脫離不了干係。
司伯言悄然擡眼,面色無波,眼底卻是泛起了淺淺的漣漪,像是有什麼從深處翻涌上來。
“母后得了什麼病太醫根本查不出來,那幾個月她過得極爲痛苦,按她說的,每天都要經受挫骨之痛。她是被折磨死的。”
“母后一死,李家的氣勢也弱了不少。父皇便想廢儲,最後在大長公主和丞相的堅持下,還有伯毓的不配合,父皇這才放棄。”
常樂不解:“那你爲什麼還要這般避諱李家李家都已經被你父皇解決的差不多了。”
司伯言微微斂目,清淺道:“便是大將軍和母后不在了,朝中還有大長公主和丞相,李家的勢力盤根錯節,稍有一點機會便能回到當初的蓋主之勢。”
“賢妃是母后從一開始放在我身邊的,是爲了讓她照顧監督我,也是給李家存了一條路。然而只要她懷不上孩子,我便有理由不封她爲後,李家就還是受着牽制。”
這回算是全都明白了。
司伯言看着對賢妃極爲信任,心底裏卻是時刻防着賢妃的。
若不是賢妃聰明地選擇了司伯言,只怕是她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問題。
司伯言問:“這回,你可是全明白了”
常樂點頭:“嗯,基本上是瞭解了。不過很明顯賢妃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應該感到欣慰,身邊還是有真心對着你好的人。”
“李仁兼叛變之後賢妃以死明志,我才確定賢妃確實是個值得相信的人。”司伯言云淡風輕地說着,忽的想到什麼,又有些猶豫,“此次江南水患之事過去,我當是要封她爲後了。”
常樂不以爲意地笑了起來:“從你去清寧宮我就知道了。她當皇后實至名歸,辛苦了這麼多年也不能白乾不是”
司伯言欲言又止,只是附和了聲:“我也確實想將此作爲對她的補償。”
“挺好的。”
常樂彎了彎眸子,緊跟着就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哈欠,順着往桌子上一趴,眼皮子都有些撐不住地往下耷拉,但想到今晚不能睡就還硬撐着。
“這次瘟疫是因爲綠腦蟲,那蟲子又是旱蛇身上有的,該不會是維風出來了罷還是說他的蛇都跑出來了”
“若是維風出來了,場面只怕是更加糟糕。如果是蛇跑出來,也不知道是它們不受控制了,還是受維風的指使。”
司伯言思索着說完,身邊沒了聲音,只有輕淺的呼吸聲。偏頭瞧去,常樂已經闔上了眼睛睡着了。
“還說不睡,這麼快就睡着了”
忍俊不禁,緩緩地趴下身子湊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的睡顏,思緒卻是逐漸飄遠。
呈祥宮。
呈祥殿。
十八歲的司伯言身着一襲墨藍色的錦衣,一張臉已是棱角分明,面無表情地進了內殿。
胡姑姑正伺候着躺在牀上的李皇后。
李皇后和自己的長得有幾分相似,特別是深邃的眸子如出一轍,只不過她的臉色發白,顯露出幾分病態,緊皺的眉頭也隱含痛苦。
“見過太子。”
呈祥殿的衆人一一行禮,司伯言在皇后牀榻前站定,瞧了眼行禮的胡姑姑,規規矩矩地向李皇后行禮,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兒臣見過母后。”
皇后靠着靠枕,眼皮微擡,看着司伯言的眼神裏也沒有半分慈愛之意。
“嗯,今日的課學完了”
“學完了。”司伯言淡然回話,“聽說母后病了,便來看看。沅貴妃托兒臣帶了些人蔘來給母后補補身子,說過兩日便來看母后。”
說着,身後的貼身宮女李蓉將手中的錦盒端上前,交到了胡姑姑的手中。
皇后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溫和之色,勾脣笑道:“沅貴妃還算上心,不過這人蔘本宮用不着,送回去罷。她也不必來找本宮,本宮不想看見她。”
司伯言看着胡姑姑將錦盒交還給李蓉,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忍不住替沅貴妃說話。
“沅貴妃甚是擔心母后,母后何必如此無情”
皇后眉眼一轉,是說不出的威脅之意:“平日裏的尊長孝親都白學了竟是如此同本宮說話。”
一旁的李蓉擔心地看向司伯言,很想出口替他解釋,卻是不敢越矩。
司伯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按耐住內心的不悅:“兒臣不敢。”
司伯言因着垂眸,纔不至於讓皇后發現自己的驚愕,雙手卻是不由攥緊,手心裏起了一層汗。
“你身爲儲君如此無度,做出如此不成體統之事,若是傳出去你這皇帝之位還坐不坐”平穩的語調冰冷之極,每次皇后惱羞成怒便是如此,“本宮已將那小倌和倌樓處理了,還有放你們出宮的侍衛也因失職自盡,你下次可要注意點。”
司伯言惶恐擡頭,瞧着皇后那張冷冰冰的臉,只覺憎惡非常,冷聲回了過去:“他們都是無辜之人,母后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母后若是不悅,只管懲罰兒臣”
“本宮說過,君王不可能有錯,若是出了錯事也是因着奸佞當道。二皇子誘拐你出宮,本宮也讓霜兒去沅湘宮提醒沅貴妃了。”
“母后”
“蓉兒放縱你出宮,疏於職守,罰杖打二十大板。”
司伯言忍不住加重了語氣:“母后”
那廂李蓉已經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磕頭領罰:“婢子知罪,甘願接受懲罰。”
“母后,此事”
“你還想替誰求情看來許久不管你,你又不長記性了,本宮是不是也該將沅貴妃一塊兒懲了你在沅湘宮別的沒學會,倒是將她的軟弱多情給學去了。”
皇后目光犀利地盯着司伯言,那威嚴的架勢只要司伯言多說一句話,她便會多弄死一批人。
司伯言終是忍了忍,眼睜睜地看着李蓉被人拖出去,不多會兒殿外就響起了杖打聲,竟是沒聽到李蓉半聲慘叫。想到無辜的倌樓和那些小倌,還有被連累的司伯毓,緊攥的拳頭青筋隱現。
望着皇后冷然囂張的模樣,再次升起那個念頭。他的母后如此殘忍,爲何未受到該有的報應甚至有些希望,她這次生病可以好好地消磨消磨她的銳氣。
面對他的惱意,皇后勾脣冷笑。
“可是恨本宮本宮這是在教你如何做一個君王,爲君就當謹言慎行,更應該無情。情就是軟肋,有了軟肋便會被人鑽空子。”
“君王至高無上,卻不代表可以任性而爲。”
司伯言一腔憤懣,將憋了好久的話說了出來:“母后,兒臣也是個人,人有七情六慾”
“從成爲儲君的那一刻,你就不能成爲有情有欲的人。”
皇后生硬地打斷他的話,逼着他認清真相。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從本宮懷你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一切。”
“本宮累了,你回去罷。沒事兒也別來呈祥宮了,本宮也不怎麼想見到你。”
司伯言將所有情緒壓下,乾脆又黯然道:“兒臣告退”
思緒回收,如今再無了當時的憤惱之情,反而是無限悵然。
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眼中便只有常樂的睡顏。她的臉蛋因爲胳膊的擠壓鼓鼓的,莫名的還有些可愛,碎髮將她的眼睛遮擋住,讓人忍不住伸手將她碎髮撩到了耳後。
常樂立刻敏感地皺起了眉頭,動了動腦袋將前額貼在了胳膊上,面對着桌面而睡。
司伯言無奈一笑。
母后說的對,一旦有了軟肋就容易被鑽空子。
若不是大長公主尋了常樂,他也不會那麼輕易就範。
君王就註定不能成爲一個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慾的人嗎
可在認識了常樂之後,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想成爲一個有血有肉的君王,很想。
司伯言默了會兒半起身,輕手輕腳地將常樂抱起,感覺到她掙扎了下要醒過來,及時地輕聲安慰。
“我抱你去牀上睡。”
常樂好容易睜開的一條眼睛縫又合嚴實了,嘴裏模糊不清地呢喃。
“別關燈。”
“好。”
司伯言輕聲應着,將她放在牀上,擡着她的頭取了她扎馬尾的頭繩,順了下她的頭髮纔將她的腦袋放到枕頭上。
剛要起身胳膊就被睡着的常樂抓住。對方緊緊皺着眉頭,像是要說什麼半晌也沒說出來。
常樂此刻腦袋沉沉,用僅有的一點意識一遍遍說着。
“老子不要一個人待着,老子不要睡”
然而感覺到一隻手將她的手撥開,好像是將自己丟進了深淵裏,有些不滿地徹底睡了過去。
司伯言將她的手從身上弄下來,放在她身側便發現她眉頭鬆開,探身從牀裏扯開被子給她好好蓋上,這才轉身出了門。
翌日。
常樂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牀上,房間裏的蠟燭都已經熄了,也沒見司伯言的蹤影。這兒還是司伯言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