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蚊香幽幽地冒着煙,幾隻小蟲子不知疲倦地繞燈管打轉轉。除了窗外時不時車輛鳴笛,就只有電腦主機嗡嗡的響聲,在有足足十個人的房間卻如此清晰,落針可聞。
關掉手機,雙手搓了搓臉,整理好表情,鄧帆古看着衆人說:“都來齊了,我們開個小會。”
沒打算等人迴應,鄧帆古接着說:“昨天,我們最辛苦的招生期結束,今天是我們第一次開火,大家感覺怎麼樣。我做的飯還能喫吧?”
“可以啊,挺不錯的。”
“早上鹽有點多,下午就挺好。”
“好喫,有家的感覺。”
……
衆人七嘴八舌做評價,也有人表情淡漠,沒有開口。
鄧帆古微微一笑道:“看來大家在伙食上都能適應,宿舍太擠的問題,我也去隔壁租了兩間房,大家說辦公室太小,位置不夠,我也去跟房東加租了一間。”
鄧帆古突然停下來,而且一直沒有下文。
所有人都擡頭,不解地看着他。
話鋒突轉,鄧帆古提高音量道:“十分鐘之前,我在傢俱市場買辦公桌的時候,接到夏興的一個電話。然後,我就出現在這裏了。”
有人已經知道爲什麼開這個會了,臉上陰晴不定。
鄧帆古站起身,看着窗外,壓低嗓音道:“當初提前下點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願意,說是要複習,我理解,所以我一個人來了。千千總部規定往返硬座,女同胞們要換軟臥,我也理解,瞞着總部給你們報銷了。很多東西,我都在爲你們考慮,因爲我也是當老師過來的……”
鄧帆古猛地轉身,面對坐着的衆人咆哮道:“但是,你們爲了那麼幾節課,那千八百塊錢,就像餓狗搶屎一樣,勾心鬥角,還要不辭而別。我特麼就不能理解!什麼玩意兒?啊!”
“砰!”
手掌與桌子碰撞的聲音,嚇得女生們肩膀一抖。
這一支大學生兼職團隊,五男五女,全都低着頭,看不到表情。
空氣很安靜,只有鄧帆古因情緒激動而大口喘氣的聲音。
稍微平復一下,鄧帆古眉頭緊鎖,很不解地說:“whatswrongbaby!你們怎麼了?各位!當初說好的不在乎錢,只是爲了體驗生活呢?要走是吧?可以,現在就站出來,我把工資結給你。嗯!?”
說完,鄧帆古手指輕敲桌面,等了一分鐘,沒反應,他又說:“還有楊安,楊老師。”
鄧帆古望向坐在門口,離他最遠的男生,團隊的高中數學老師。
等楊安擡起頭和他對視,他才又開口,很冷的聲音:“你今年二十歲了吧,做事就不能成熟點嗎?你給我說說你那條動態什麼意思?什麼叫黑心企業,什麼叫反覆欺騙?”
楊安沒說話,只是不服輸地看着鄧帆古。
“啪!”
鄧帆古從抽屜裏拿出一沓現金丟在桌上,無比認真地說:“這是你這半個月的工資,還有我個人出的一千來回路途,你明天就走!”
楊安不敢置信地看着鄧帆古,雙手握緊了拳頭,這就要讓他離開了嗎?
其他人也都動容,有人想站起來說話,又被旁邊的人不動聲色地拉住。
“我不會走,我要對學生負責,帶完這個暑假。”
楊安拳頭鬆開,語氣堅定地說。
“那就請你把你那些鬼迷日眼的言論處理掉。你知不知道要是學生和家長看到,會有什麼後果?可能大家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鄧帆古立馬接過楊安的話說道。看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應該是刪除了動態。有接着說:“我知道,可能總部的有些決定你理解不了,我也就不給你洗腦了。但是你記住,不是隻有你纔有正義感,纔有同情心。我已經把週六的休息取消,給學生免費加課了,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有些東西,你可以不理解,但是你必須要接受,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所以,請不要再讓我聽到有損我們形象和聲譽的言論,如果再有,別怪我不講情面。”
“各位,擡頭看着我。”
鄧帆古長出一口氣坐下,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擡起了頭,自顧自說道:“從三月份開始組建團隊,到現在,整整四個月。從最初只有我和雨竹,到現在來自貴大、師大、財大、中醫的十個人。同樣是大學,別人在瀟灑的時候,我們在拼命培訓練課。最後,八支團隊,我們成爲通過考覈的四支團隊之一,離開貴州,來到雲南。我們住過網吧,睡過桌子,進過城管局,我和向海洋還因爲差點跟人動刀子進了公安局,雨竹帶着你們h縣高官鬥智鬥勇。各位,何其壯闊的人生吶,啊!我就想不明白,咱們連最艱難的險些被撤除教學點的難關都度過了,爲什麼會因爲內部問題搞得烏煙瘴氣,分崩離析呢?”
這一番話,掏心掏肺了。
共鳴來了。所有人都動容不已,尤其是兩起事故的主角,簡直無地自容。
鄧帆古趁熱打鐵,緩緩開口:“咱們十個人,能理解的就理解一下,不能理解的就說出來,放在臺面上來,咱們整點瓜子水果飲料,輕鬆愉快地說出問題,解決問題不就好了嗎?你看之前大張老師一天懟我三次,只要說開了,她不是一樣給我帶飯接水嗎?也沒見她往裏邊投毒吐口水啊。”
所有人都會心一笑。團隊有兩個女生姓張,一個極瘦偏矮,一個高大結實,所以有了“大小張老師”之稱。
此時,大張老師正咧着嘴笑。
“說真的,咱沒必要整得跟清宮劇似的,大家和和氣氣、相親相愛的多好。暑假結束,回到學校咱們還能相互串個門。”
鄧帆古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手一揮道:“總部規定說不允許團隊內部談戀愛,扯淡!大家都是年輕人,只要看對了眼,就大膽去愛,出了事我擔着!”
“老大,真的假的?”
向海洋,也就是團隊的初中數學老師笑着問道。
向海洋,老實巴交的一個人,當初鄧帆古一字一句教他怎麼上課,怎麼跟家長溝通。除開夏興,兩人關係最鐵。
“當然是真的。牀下說話,一口唾沫一個坑。”
鄧帆古豪氣地說道,隨即又搓了搓手,弱弱地說:“剛纔說的要走的我給結工資啥的,都是氣話,氣話。可不能走,你們要走了,我上哪找這麼優秀的人來頂啊。氣話,當不得真,嘿嘿。”
“哈哈!”
夏興大笑道:“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出。”
“哎喲喂,老大。難得見你霸氣一回,我都差點成你小迷妹了,怎麼一點也不持久,這麼快就露出原形了。”
最豪放的龍雨竹調侃道。
大家都鬨笑起來。都是成年人,只要沒有家長和學生在,他們從不顧忌太多,開玩笑的尺度都很大。
看着氣氛輕鬆了,鄧帆古鬆了口氣,之前還擔心藥下太猛,看來是多慮了。
“行了行了,都別貧了,休息去吧。九點鐘集合備課。”
鄧帆古揮揮手道。
等人都走完了,鄧帆古打開窗戶,點燃煙,看着窗外的燈紅酒綠。
剃了平頭,曬得黝黑的他緩緩吐出煙霧,盡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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