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軍原來的營盤未變,不過以往的帳篷變成了整齊的房屋,分成了三個部分,東邊部分是四排小院,中間的是正在建造的大堂房,西邊則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建築,武斌手指一指,朱臨昭連忙說道:“這四排排院子是文堂教書的先生們住的,一共一百套小院,現在還空着三十多套,等會兒給您也安排在這裏,中間的是以後文堂和武堂的所在,您知道的校場畢竟是給成人設計的,小孩子容易受傷,西側的那個是凌鳯畫的圖,公公這可沒花多少錢,就是木頭柱子加個屋頂,這是鎮武司的大食堂,現在除了後軍有伙頭營,剩餘四軍都是戰兵。所以這喫飯的地方大了些。”
武斌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來西鎮武司這半年逐漸變得神祕起來的後軍,於是問道:“小子光說這面子上的,這裏子裏面的東西呢?”
“裏子,沒有裏子啊?”朱臨昭裝傻道。
“哼,老夫不是瞎子,那眼前這座城池是什麼?”武斌生氣的指着後軍營盤後面山谷,這個山谷不大,三面環山,呈長條匚形狀,進深只有十一二里,寬不過三裏,山谷兩側的山卻十分平整和陡峭,武斌以前還想給袁凌鳯建議將西鎮武司大營搬到山谷裏,可是半年不見,谷口被一座三丈高的城牆封住,而且城牆還在沿着兩側延伸。
朱臨昭攤了攤手說道:“三甲絕密,凌鳯不說,我也不知道。”
“老夫也不能說嗎?”武斌問道。
朱臨昭沒有回答,搖了搖頭,接着說道:“公公,時候剛好,我帶您去喫飯,正好您嘗一嘗我西鎮武司伙頭兵的手藝。”
武斌看了一眼山谷口的城牆,既然朱臨昭不說,那就有他不說的原因。
另一頭,袁凌鳯到了東寧伯府的後門,劉宣的老管家早已等待多時,袁凌鳯隨他進了後院,在後院的偏廂房裏,袁凌鳯見到了劉宣,不過此時劉宣的樣子卻有點憔悴,以往一絲不苟的頭髮變得有些凌亂,眼窩深陷,顯然劉氏族人的所爲徹底傷透了這個錚錚鐵骨的文士。
“世伯,凌鳯來了。”袁凌鳯開口打散了屋中的那層陰霾。
“好了?”劉宣聲音略帶嘶啞的問道。
“安排好了,明面上由我帶領三十親兵,暗地裏有一百七十老卒相隨。世伯,今夜隨我出京,一切有我。”袁凌鳯平靜的說道。
“走吧。”劉宣眼神一凝,看了一眼袁凌鳯,嘴中平靜的說道。
東寧伯府四周昨日開始不管有各家的探子希望打探出來一些消息,畢竟作爲外廷六位尚書之一的劉宣,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無數人的心,不過這一夜卻沒有一個人有膽量派手下人去東寧伯府,因爲東寧伯府外那明面上的東廠番子代表了崇禎的意志。
這還不算崇禎爲了保護劉宣家人所派出的東廠暗衛,東廠暗衛與錦衣衛供奉,這些人只聽命於崇禎,崇禎有兩柄武器,錦衣衛是劍,東廠是刀,而這些人則是崇禎龍袖內那把致命的袖中劍。
深夜,袁凌鳯帶着親兵走在前,後面跟着一輛馬車,單馬單車,一個老翁架着馬,而車裏坐着的正是將要南下對着親族舉起刀柄的大明東寧伯劉宣。
心中大事將定,一直以來生活在巨大壓力下的袁凌鳯,心中剛有一絲輕鬆,那如潮水般而來的思緒差一點將袁凌鳯變成瘋子。
話音剛落,袁凌鳯嘴裏無意思的小聲呢喃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大明莊武伯之孫,錦衣衛鎮撫使,四品的大明將軍。”
腦海裏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你我生於紅旗下,立志爲還鼻尖空氣清新,口中飲水甘冽,腳下土地肥沃。難道你忘了你曾經在大學裏面立下的誓言了嗎?”
袁凌鳯嘴裏說道:“我沒有忘記,可是我有了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腦海中聲音猙獰的說道:“不,你志不在此。”
袁凌鳯回頭,看到那輛簡陋的馬車。
語氣堅定的說道:“這一世我只想讓我漢人不再屈膝。這就是我的志向。”
心中那個聲音消失了。
大明,大明,幾百年的屹立不倒,不正是一位位將軍於邊關以命搏命,一個個文臣於濁世隻身赴難,倔強的文人。大明亡,百族自絕。爲何?
因爲身體的那根傲骨。明之大帝永樂曾言:“我朝國勢之尊,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番南島西洋諸夷,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薄幣,亦無兄弟敵國之禮。”
也爲那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路上袁凌鳯腦子的思維不斷的碰撞。
初來,以啞入世。裝啞巴三年,將自己變成大明人。
出北崖,先祖榮光,族人期盼,壓在肩頭,造就了一枚冉冉升起的大明將星。
今時,君視如己出。這一份信任,該拿什麼去還?
袁凌鳯眼睛明光一閃而過,揮動馬鞭,對着身後的親兵說道:“保護東寧伯,我先行一步。”
袁凌鳯揮動馬鞭,催着戰馬疾馳,心結打開的袁凌鳯無比歡欣,沒有人清楚,這樣一個夜晚裏面,袁凌鳯腦海裏面都發生了什麼。
我是袁凌鳯,我也是袁慕公。
我應該是袁凌鳯,所以我是袁凌鳯。
心障在心裏一點點碾碎,袁凌鳯總是帶着一絲皺眉的額頭終於第一次舒展開來。
袁凌鳯不知道該給誰訴說心中的喜悅。
一個人第一次對自己有了明確的認知,知道了我是誰?真的會讓人欣喜若狂嗎?
答案是:會。
袁凌鳯座下戰馬疾馳,袁凌鳯不由得長嘯一聲。
後面緊隨的親兵不明所以,劉宣卻似乎有些明瞭了。
佛家有頓悟一說,道家有悟道一說,不外乎是對於世界和自我的認識,不談絕對的對錯,只是這樣一種狀態多少人不曾有過。
隱約間聽到前面的袁凌鳯用着劉宣從未聽過的語調念着一首詩: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劉宣閉着眼睛,眼睛似乎有些溼潤,嘴裏說道:“袁養和,你我鬥了一輩子,僅兒孫這一場,我輸的徹徹底底的啊。”
說完,劉宣撩起馬車上的布幔,看着身後那早已經看不清的京都城,口中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