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沉凰 >第98章 歉疚
    滾燙的鮮血糊了一臉,濃烈的血腥引動胃裏一陣翻江倒海。.biquge

    寧姒翻了個身,躺在堅硬冰涼的地面,眼底映出夜空星子三三兩兩。

    很久她都沒有動,和遍地的屍體融爲一體。

    腦子裏閃過各種各樣的畫面。寧相掉下電視塔、寧溪胸前插剪刀、林璋喜服浴血,還有她剛纔乾脆利落的封喉、後捅、倒刺。

    無一例外,都和死亡有關。

    季三說,這是個人喫人的世道,不想被別人幹掉,就得幹掉別人。

    她覺得自己沒有錯。如果不殺了這些人,他們就會殺了她。螻蟻尚且偷生,她想活着,她沒有錯。

    眼底映入季三俊美卻冷漠的臉,夜色阻隔,看不太清。寧姒向他尋求答案:“我沒有錯……”

    尾音上揚,是沒有說完的問句。終究力竭,眼前一黑意識全無。

    季三將她抱起來,古井無波的眼底終於泛起些許漣漪。是不忍,是讚許。他似乎忘了,她才十四歲,本該在雙親面前撒嬌任性的年紀。

    可是,她又老成的不像十四歲,總是讓人在不經意間忽略她的年齡。

    少女特有的馨香染上血腥,變得熱烈而狂躁。季三望着她緊鎖的眉頭,鄭重而堅定的宣告:“你沒有錯!”

    就算真的有錯,也由他一力承擔好了。

    ……

    回到睿王府,寧姒就病了。

    高燒反反覆覆,人也渾渾噩噩。沒有力氣沒有食慾,一整天了,就躺在牀上靠兩口稀粥吊命。

    季三全程親自照顧她。

    壽宴的事,他只需要動嘴安排,剩下的自然有人去落實。睿王比他更緊張這次壽宴,爲求萬無一失,領了督工的職,事無鉅細都要親自檢查一遍,用不着他操心。

    季三知道她這是心病,卻什麼都沒說。沒有安慰,沒有開導,甚至都沒有請大夫給她開一副藥。

    到了晚上,他送飯過來。一反白天的清淡,這一頓有雞有肉,還有一壺酒。

    飯菜上桌,美酒滿杯,季三過去叫她:“起來喫飯。”

    寧姒揉按着脹痛的腦袋,連眼睛都沒力氣睜開:“不餓,不喫!”

    季三候在牀前:“不喫東西,明天哪有力氣做事?”

    什麼?做事?

    寧姒不可思議的睜開眼睛:“我病了哎,你還要我幫你做事?”

    情緒一上來,連聲調也不自覺的拔高。

    這人有沒有同情心啊,居然要她帶病上崗……明天壽宴那麼多人歸他調配,難道還需要她冒充丫鬟上菜不成?

    季三語氣堅決不容置喙:“有些事情,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必須去完成。”

    寧姒扯被蒙過頭,不想看到那副冷漠的嘴臉。

    沉悶的聲音從錦被下傳來:“我沒有非做不可的事。”

    “你有!”季三連人帶被撈起來:“等明日事了,我就要開始教你武功了。”

    嶽青沒有出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嚴防死守,不讓諶王有下毒的機會。

    歷史的軌跡已經更改,誰也不知道會有一個怎樣的未來。他迫切的需要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勢力,來讓歷史回到原有的軌道。

    只有這樣,纔有可能還原出他所知道的那段歷史中的空白。

    這確實是寧姒非做不可的事——如果她想變得更強大的話。

    披衣下牀,到了桌前,直接用手扯下燒雞的大雞腿。正要往嘴裏送,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咱們要是出去了,我學的那些東西不會作廢吧?”

    如果回到現實世界,那些本事無法保留,那她何苦折騰自己?

    季三舉杯自斟自飲:“任何東西都有可能被奪走,除了經歷。”

    就算失去記憶,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因爲時間流逝而永遠凝固在過去,誰也拿不走。言外之意就是,哪怕她回到現實後會忘卻,她也會因爲這段習武的經歷,而得到其他收穫。

    比如毅力,比如堅持!

    奇了,季三沒有解釋,她卻能全部讀懂。

    寧姒一口咬在雞腿上,蹭了滿嘴油光。機械的往嘴裏塞着東西,囫圇吞棗,不等嚐出味兒來就已經嚥了下去。

    一頓下來,倒也喫得不少。肚子裏有食,體力也恢復了些許。自覺臉不燙了,想來應是退燒了。

    沒想到一頓飯還有治病的功效,寧姒對季三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分。

    ……

    喫飽喝足,上牀睡覺。

    夜半,住在同院的季三被驚呼聲吵醒。推開房門點上蠟燭,只見寧姒縮在牀角,雙手抱頭,驚恐的喊着‘你別過來、我錯了’之類的胡話。

    季三用被子裹着她,把人按在牀上,蓋過她的聲音:“醒醒,是我。聽我說,你沒錯!”

    “不,我錯了!”寧姒歇斯底里的反駁,卻因雙手卷在被子裏而動彈不得。

    季三扣着她的下巴,強行把頭擡起來。對上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他的心有一瞬刺痛,手上力道卻絲毫未減。

    他逼迫寧姒直視自己:“你沒錯,錯的是他們,他們想殺你!”

    寧姒搖頭,淚珠跟着滾落:“是我……我殺了他們。”

    她夢見了,被她殺死的那三個人。他們蒙着面,她卻能透過蒙面巾看清那三張臉。

    無一例外的,猙獰且憤怒的臉。

    她害怕,是因爲心裏愧疚着。

    殺林璋,是因爲他毀了寧溪,死不足惜。可這三個人……沒錯,他們想殺她。狹路相逢,只能活一個的時候,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讓自己活下去。

    可是,他們也想活。

    她開始假設,如果當時能多說幾句好言相勸,說不定他們會放棄刺殺,那他們就不用死了。

    是她,從一開始就沒給他們留活路。

    她後悔了!

    “不是你,是他們自己。在攔住我們的那一刻,他們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季三捧着她的臉,用力抹去雜亂的淚痕。

    他的聲音很硬,是那種說一不二不容置喙的強硬。寧姒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愣愣的望着他,想從他眼裏看出這種理論是否真的可信。

    季三也在看着她。看着她渙散無光的雙瞳逐漸聚焦,心裏卻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這樣做嗎?把她引向那條路……心裏有個聲音在說:那條路不好走,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季三說:“站在頂端的人,即使兵不血刃,也能屠城滅族。越是強大,就越能掌控更多人的生死。想活着,讓自己在意的人活着,更好的活着,那麼有些人就必須得死。這雙手,再也乾淨不了。”

    最後,他徵求寧姒的意見:“你還要跟我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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