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乾舌燥的程子介端起茶杯一通牛飲後，發出舒服的哼聲，他瞄了滿是一臉失落的靠在椅背上的程介之，心頭升起一抹荒唐之感。
或許應該讓他們老兩口子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然成天窩在武館裏胡思亂想，保不準哪天真的會憋出病來。
“老爹。”
“嗯。”
“那個……”
“嗯？”
“我有個問題想問。”
“嗯”
程子介有些頭疼的看着用鼻音和自己交流的老爹，猶豫再三，壓低嗓音道：“我想知道……十一年前的事情。”
“十一年前？”程介之眼中閃過一抹精芒，揚了揚頭，哼道，“十一年前的事情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喫飯睡覺生病吃藥，調皮搗蛋，經常把我和你媽氣得半死，累得都想要把你扔到垃圾桶了，還有就是你弟弟出生了。”
“……”程子介抿了抿嘴，垂下目光，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北滄大地震。”
“呼！”
程介之騰身而起，圓瞪雙眼，死死盯着程子介，像是要喫人似的，鼻息咻咻：“你這兔崽子在說什麼？”
程子介擡起頭，沒有開口，目光直視程介之，一時間，書房裏安靜得可怕，只有沉重的呼吸像是風箱般響起，氣氛壓抑可怕。
良久，程介之一屁股坐下，眼中閃過一抹頹然：“你都知道些什麼？”
“老爹，我……”程子介深吸一口氣，誠懇道，“我很感激你和媽收養了我，視我如己出，含辛茹苦的供我喫穿上學。”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我不想渾渾噩噩的……”
“真相？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程介之眼神幽深，神色異常晦暗，“有些東西，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和接觸的，知道太多……有時候並非好事。”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你眼睛看到的，不見得就是全部，也不見得就是真實。”
“唸書練武，上學工作，結婚生子，養家餬口，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程介之話語間幾乎溢出的關切讓程子介產生了一絲動搖，他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垂下目光，堅持道：“老爹，我想知道……”
“……”
程介之從抽屜裏取出一包煙盒，扔了一支菸給程子介，點菸後，猛吸一口，轉眼間，書房裏就青氣繚繞，嫋嫋煙嵐雀躍妖嬈，把父子兩的臉面都遮掩得有些模糊。
良久，程介之扔掉抽掉的第九根菸頭，語氣闌珊：“你想知道什麼？”
程子介精神一振，從鼻孔裏哼出兩道煙氣：“老爹，我想知道，十一年前在北滄究竟發生了什麼。”
“十一年前……我和你媽住在北滄，那年發生了北滄大地震，我和你媽逃難的時候，剛好撿到了你，就把你一起帶到了洛海，一轉眼，十多年就過去了。”
程介之感嘆一聲，閉着眼睛向後靠了靠，嘆道：“原本想等你長大點再告訴你這些，可你這小子實在是太着急了。”
“這些年，我和你媽自問沒有虧待過你，你……”程介之揉了揉臉頰，語氣中透着些落寞，“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吧，我和你媽尊重你的選擇。”
程子介捏了捏鼻樑，張嘴鬱悶道：“老爹，我想知道真相。”
“我已經告訴你了。”程介之聲音陡然拔高，憤憤道，“老子都和你說了，你是老子撿回來的，還想怎樣？難道還要老子給你編一個牛逼哄哄的身世嗎？”
“老爹……”
程子介垂下眼瞼，心頭一動，體內界力驟然運轉，剎那間，一層黑中帶青的光芒就透體而出，像是給他瞬間披上了一層鎧甲。
“界力！”
“上位黑鐵！”
程介之驚叫一聲，“唰的”一聲跳到椅子上，一臉震驚的看着程子介，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果然……老爹你的身份也不簡單。”程子介點了點頭，收斂界力，恢復正常，望着程介之強調道，“老爹，告訴我‘真正’的真相吧。”
“你居然當上了御書使，還是上位黑鐵級的御書使……”程介之回過神來，語氣古怪道，“我記得你開學時候還不是……”
程子介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也就是說你只用了幾個月就一舉完成了普通人到上位黑鐵級御書使的跨越？”
“準確的說是一個月左右。”程子介向後靠了靠，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朝程介之點了點頭，從小到大，今次是他在老爹臉上見到表情最豐富的一次。
程子介眉頭掀了掀：“老爹，你也是御書使？”
“我？”程介之苦澀一笑，眼神深沉，搖搖頭，“現在不是了，我的書靈……戰死了。”
“書靈戰死了？！”
程子介悚然一驚，看着面露慘笑的程介之，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安慰。
雖然成爲御書使才短短一個月，但從日常的接觸中來看，御書使和書靈二位一體，沒有書靈的御書使也就是身體素質比普通人強出一截，和能依靠書靈種種不可思議的能力的正常御書使相比，無疑是雲泥之別。
更何況，御書使和契約書靈氣機交互形如一體，感情深厚，堪比親人，若是契約書靈不幸戰死，對御書使身心都將造成嚴重傷害。
“老爹……”
“那是十一年前……”程介之幽幽一嘆，語氣中含着一抹凝固了的苦痛，“我和你媽都是原來北滄分部的上位黑鐵級御書使，那時候她剛懷上你弟弟，那天夜裏……”
“那根本就不是一場天災，那是一場人禍，一道我無法形容的界力波動從虛空中透發出來，僅僅是一陣餘波激盪空間所產生的破壞力，就輕而易舉的把當年幾乎整個北滄市給夷平……”
程介之臉上閃過一抹恐懼，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有夜晚。
“那種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把整個天地都攫在手中，使勁搖晃，往日林立的高樓，宏偉的大廈，四通八達的馬路，高架橋，川流不息的車龍就好像是紙糊的一樣，頃刻間就支離破碎……整個天地都像要被傾覆顛倒……”
“我和筱玥的書靈爲了保護我們兩個……擋在了我們面前……眨眼間就灰飛煙滅……”
程介之在椅子上痛苦的縮成一團，眼角淌淚：“可多和靈靈，他們兩個爲了保護我們，就在我和筱玥面前……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
西門川當初只是躲在市郊遠遠的看到那一幕，所以他的畫稿瑰麗玄奇，充滿了幻想。而程介之夫婦兩個卻是那場大地震的親歷者，甚至作爲御書使的他們還在這場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契約書靈。
僅僅是餘波激盪起的破壞力，就幾乎抹平掉了原來的北滄市。連遠強於普通人的御書使在那種境況下都柔弱得像是羔羊，大地震中高達八百多萬的傷亡，若是那場戰鬥發生在城市裏，那麼……
程子介打了個哆嗦，毛骨悚然，他口乾舌燥的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程介之沉默了片刻，開口接着道：“可多和靈靈死了，我和筱玥逃得一命，然後在一個路邊上遇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說到這，程介之頓了頓，臉上浮起一抹複雜之色：“當時的你，倒在一片廢墟之中，一塊八九噸重的石塊壓在你身上，不過被一層青色的蓮花狀光繭擋住。”
“青色的蓮花狀光繭？”程子介下意識的摸了摸頸脖處的青色蓮花狀刺青，若有所思。
“對，和你脖子上的刺青很像……”程介之點了點頭，接着道，“當時我就覺得你的來歷非同尋常，而我和筱玥又失去了契約書靈，所以不想多管閒事……”
程子介聞言瞪大了眼睛。
“御書使也是人，我和筱玥失去了契約書靈，本身也受了傷，戰力也就比普通人強一點，加上筱玥那個時候還懷着子光，要想從完全淪爲廢墟的北滄市逃出去本來就已經很艱難了……更何況，你又不是我們的什麼……”
“後來呢？”
程子介很是理解的點了點頭，在一場席捲整個城市的天災面前，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要求他人冒着生命危險來救自己。
“後來是筱玥……她覺得你這孩子有緣，非要救下你。”程介之自嘲的笑了笑，“她當時已經有五個月身孕，挺着肚子把我大罵了一頓，說如果我不救你，就要和我離婚……最後我沒辦法，只能和她一起把你救了出來。”
“我是不想要你的。”
程介之毫不諱言的看着程子介說道：“畢竟那個時候你四歲了，應該懂點事了，不好養，長大以後容易鬧矛盾，所以我主張把你送到孤兒院去。”
“只是發現你醒來後，忘記了以前的事情，所以，最後把你留了下來，也算是給子光有一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