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忽而,熟悉的虛弱咳聲入耳,促他緊忙俯下身去,將情正盛的粗壯雪茄平放於腳下那條溼冷圓潤的鵝卵石步道上…
“這樣…豈不是可惜了這隻金貴的雪茄?”陳嫣柔軟而剋制地輕咳着…
“你啊…總是這樣…軟綿綿地嗔我怨我…”蕭爺無限憐惜地擁她入懷,呢喃道,“我都已好好戒菸了啊…這會兒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才就偷偷嚐了那麼一下…你還要這般咳給我聽…”蕭爺的聲音是那般柔暖,如甜糯的糖果融化在陳嫣的耳裏,心上…她擡眸,去看那雙令她迷戀了大半生的眼,恍惚之間,彷彿已閱盡前塵舊夢!
“咱回去吧…不然被孩子們看見了…該笑話我們這對癡情老鴛鴦了…”蕭爺鬆開懷抱,緊緊牽起妻的微涼而蒼老的纖手,穩穩地走着…走着…
“池塘裏的噴泉壞掉了、二樓廊上有一扇窗子總也管不嚴…我和兒媳緊着提醒你們父子倆不知多少回了…可就是不見你們差人來修…”她手心越來越暖,嘴裏的話也多起來…然而他也並不應聲,只是繼續走着…走着…直到進了門廳,攀上樓梯,拐進二樓臥房裏…“老婆…我真的很享受你跟我喋喋不休的時辰…偏你話少,這癖好便總不得盡興!所以…我總是故意忘記你交待的事情…只要不是十分要緊的事情…以便,可以不斷重複聽你的絮絮叨叨…”他狡黠而頑皮地笑起來…聲音清脆,如水叮咚…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越老越奇怪起來了…”她驚訝極了,惹得聲音聽起來越發生動而富有活力,然而,纖瘦的身子卻仍矜持而體面地端坐於沙發上,散着別樣的美麗與清香…
“好吧…既然咱們也都無法入眠了…不如…”
“不如談一下秋兒的終身大事…”她朝他莞爾一笑,綿綿戲他,“老公…你是想這麼說嗎?”
“是…”他開懷一笑,“今夜月雖不夠圓,然而你的心情似很好…所以纔敢提這話題!”
“那麼…老公,你心裏的人選是哪一位?!”
“我嘛…”他從窗邊轉回頭,望着對側沙發上端坐的賢妻,和緩道,“我的意見…好像定不了乾坤的!”
“你先說說看…”她回了和緩的一句…
“那麼…嗯,雖今年聖誕節史無前例地得了鐸爺這般厚禮…得了洛爺這般善待…得了戚爺這般暗示…得了賢妻這般引導…我卻,還是覺得…霍深讓…最爲合適!”
“哦…”極婉約的一聲,足以現出她心中的不悅…
“你不是一直覺得…洛氏是個火坑嗎?”蕭爺仍想辯駁一番…
“火坑與冰窟相比…至少還有些暖燙的生氣…且霍深讓自與秋兒鬧掰了以後…也再未顯露過明朗的心意了!”
“所以他這種男人…並…不…值…得!”
“那麼洛丘辰就值得嗎?!”
“至少…比霍深讓與胥子亮…值得!”
“老婆…你是多麼不容易改變心意的一個人啊…然而你此番對洛氏的轉變…未免…”
“睡吧!”她只綿綿一句,便算是不可更改了!
然而蕭爺仍是無法入眠,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依偎在陳嫣身側,陪她,送她去夢的入口…轉而,她睡了…綿軟的眠隨心浮浮沉沉…他望着枕邊人,想起往昔歲月種種,複雜的心緒如虛白色的極小的肥蟲,鋪天蓋地,覆滿靈魂的每一寸,狠狠噬咬着,噬咬着…
這注定是無眠的一夜!剛剛,看到在一池殘荷旁徘徊、相擁的爹孃…心中涌動無限酸楚!我,註定是無法令這個家開懷順暢的女兒!
阮秋合上日記,重新將纖柔的身軀漂浮於一張大牀上,諦聽疲弱的心的嘆息…點點滴滴,哀婉不休!
“我找不到她…用盡所有努力都無法找到她!你…能幫幫我嗎?”
忽然之間,心被觸碰,觸電一般綻放冷冽的酥麻感!
“霍深讓…”她驟然醒來!太陽穴微帶恐懼地一跳一跳!她起身,天亮了!
“秋兒…”她輕撫着心臟的位置,接通了剛剛唱響孤獨老歌的手機…“我們今天…約會吧!”他的聲音裏有青草與泉水攪拌在一起的味道…
“丘辰…”她史無前例地親切地稱呼他,“我說了…需要時間好好考慮…因爲一旦說了開始,半途而廢者便是無恥之徒!”這一句,似要殺滅剛剛勘破的夢之殘念!
“好…”他低微地呼氣,悻悻地斷了線…
他真的改變了…一種美好的感覺在她心中融化開來…雖然驟然之間的改變往往難以持恆…然而,偶爾,也是有持恆的可能性的!她擡起頭,凝望天空中偶然掠過的嬉戲的鳥羣,臉頰上漸漸騰起淺淺的紅雲…
“娘…”
“又開始繡了嗎?”
“嗯…”
上午,繡房內,她又開始繡那一卷意義非凡的薰衣草花海…
“好是好…然而,總是斷斷續續、繡繡停停…何時纔會繡出一幅圓滿呢?”
“也並不急着用…所以可以慢慢繡、用心繡…若付上一生的漫長,則終可至圓滿的時辰!”
“那麼…你就好好繡吧…無論多久…娘會盡力陪着你…”陳嫣坐定,挑選、捋順着一條條色彩斑斕的線辮子,手法輕盈而嫺熟,面色慈祥而認真…阮秋亦不再說什麼,只是垂首,繼續投入地繡她那極不易得之圓滿!
“大哥…我剛剛去霍家探望過…如今…二哥雖已出了院,緩了不少…然而,這都一週了…親閨女卻仍是音訊全無地躲藏着…擱誰身上也都是刺骨扎心的!”幾日之後,午後,秦宅茶室,邱爺摩挲着樸素至極的白瓷杯子,眸光細細品讀着秦爺的樣貌身姿…竟是一如往昔的沉穩泰然!
“也就只能是熬了!”磁音緩緩,沒有斷腸之痛,亦並非置身事外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