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汽車顛簸了一下,錚文感覺自喉嚨深處莫名涌起一股極爲苦澀的味道,進而,心臟開始猛烈而極不規律地蹦跳着!
“停車!”他拼盡全力吼了一聲。
車停了。門開了。“怎麼了?”虞修緊張地問詢。
“不知道。水。我需要水。”太陽穴開始激烈地鼓動。世界轟轟作響,眼前一陣眩暈。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中毒了。他哆哆嗦嗦地從西服側兜裏拿出了一個淡藍色的精緻藥盒,推開一格,吞下兩粒神祕的膠囊,隨即,虞修扶着他的頭與脖頸,助他緩緩喝下冰涼的礦泉水。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身體里正發出像暗夜猛獸那般嗚咽嘶吼的恐怖呼吸聲。然後,有個陰森詭譎的聲音在他的頭腦裏悄悄地說——文郎,你真的想自幽蘭殺團隊裏洗白上岸嗎?可笑,簡直可笑至極!
他搖搖頭,盡力不去理會那恐怖的笑聲。
挺住,清醒過來,我能做到,定能做到。他對自己說。
“文哥,我們這就去醫院。”
“不必了。”他睜開眼睛,感覺渾身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了。
“送我回家吧。”
“真的不去醫院瞧瞧?只要幾分鐘就到了。”
“我累了,只是虛脫而已。”
“好吧,但請允許我待在你家,直到確信你真的安然無恙爲止。”
“好。”
歸了家,洗了個熱水澡,換好了衣服,安安靜靜地躺在舒適的牀上,錚文很快便虛弱地睡去。虞修從巨大的書架上隨手拿下一本書,坐在牀邊的沙發上翻看起來。不時地,他會看一眼老闆的臉色、嘴脣的顏色,以及其胸部起伏的狀態……直至他認爲其真的已無大礙,方纔輕手輕腳地起身去往陽臺,致電自己的父親。
“很明顯,那是中毒的跡象。我認爲,只可能是在祥和居出的問題。”他揚起濃眉,擡眼凝視遠方隱約可見的山巒,“爹,對於文哥的過去,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所以,出現此等危險局面,並不能撼動我跟隨他開疆闢土的決心。只是,我還是怕連累了您,一想到同一桌飯菜裏竟埋藏着單單放倒了文哥的毒……便會不寒而慄!您說,這局,會是羅豐佈下的嗎?畢竟,他是霍深川的連襟……”
“沒那種可能性的。還有,修兒,沒憑沒據就別亂懷疑別人,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自亂陣腳。”
“那麼,爹,我如今要怎麼做?”
“守着他便好,今夜就別回來了,明日也不必去上班了。我這邊,需要跟鐸爺說明一下情況,無論如何,他請客,岔子出在他指定的祥和居,事發當時餐館內又只有我們一桌客人,這一切種種,他也是必須費神琢磨琢磨的!”
“好,孩兒聽您的。還有,您和娘也小心些,待會兒我還要再叮囑您的司機幾句。”
“你這孩子,還真是的,說着說着又‘草木皆兵’了……隨便你吧。”
待虞奈何掛斷電話,虞修便就真的急急致電家裏最可信賴的年富力強的司機兼保鏢,認認真真地囑託一番。收線後,再次回到房裏,卻見錚文已起身奔去廁所,上吐下瀉了好一陣子。
“真的……不去醫院?”
“不去。”錚文躺回牀上,雙眼緊閉,虛弱喃喃,“我想睡會兒。你自便吧。”
“嗯,我今夜會留下來。”
“隨你。”說完這兩字,錚文便又睡着了。
不久,鐸爺的電話響了,是虞奈何打來的。深沉內斂的磁音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事件經過,沒有添油加醋,罕有主觀臆斷,但字裏行間還是透射出對鐸爺的怨氣……於是,整個敘事過程中,鐸爺索性只做聽衆。
“奈何兄,我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狀況!”鐸爺舉着電話,鄭重道,“但事已至此,道歉也是無用的,唯有揪出下毒之鬼,才能安您的心,平錚文的憤懣。”
“好,我們等您的答案。”
“好,再聊。”鐸爺收線,並立即致電羅豐,告知事件來龍去脈。
“從事發到此刻,你那裏可有異常?”最後,鐸爺問出正題。
“您們剛走,一名傳菜的夥計便跟我告了假,說是身體不舒坦,回家緩一會兒。”
“是嗎?被你這麼一說,是覺得餐廳裏有一名看着眼生的小夥計,短寸頭,短小精悍,相貌平平,但目光極爲犀利。”
“是的,他叫秦忠良,的確是新近聘請的,算下來只正經做了三天而已。”
“豐兒,你太大意了!明知我今日包下整個餐廳,只爲宴請重要客人,卻偏偏派個剛乾了三天的生人來傳菜!這混賬東西,還他孃的敢叫忠良?!”
羅豐頃刻無言以對。
電話線路就這麼安靜等待了幾十秒。
“對不起。”沙澀的磁音打破沉寂,胭脂痣在眉心糾結震顫着。
“別說沒用的。”鐸爺頃刻駁斥這聲毫無意義的“對不起”,但在內心深處,他並未真的想怪罪羅豐。
“我這就去尋此人的蹤影,相信只要還在爾灣……”
“他跑不了的。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活的。”
“我知道了,我會竭盡所能去找。”
“好。立即把他的照片發過來,我這邊也會派人找。你呢,先顧着自己的身體吧,畢竟悠美懷有身孕,家裏上下皆需要你照應。”
打完這通電話,再調派精兵強將四處去尋那秦忠良,接着親自去探望了羅錚文……直至傍晚時分,鐸爺纔回到家中,剛想喘口氣,電話又響了。這一回,竟是陸明春博士的來電……
“爹,起風了啊,怎麼還不關窗。”子亮走進書房,關閉了所有的窗扇。
“子亮,你知道嗎?此時有某件事,足已蓋過爾灣的風聲。”
“的確如此。單單想到那有毒的飯局裏居然有您,便夠我驚得魂飛魄散了。”子亮替父親披上一件薄外套,恭敬而關切地坐到其身側,“最近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事發生,真是無法讓人心安。”
“的確如此。”鐸爺點點頭,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脣。
“我這就讓人給您泡壺潤肺安神的茶來。”子亮緊忙起身,準備呼喚候在門外頭的向長久。
“坐下,聽我說,剛剛收到了一個遠比祥和居事件更壞的消息……”他那堅不可摧的強大內心有一瞬間是極度脆弱的,以至於接下來的話說得極爲艱難漫長,“就在今日,你前妻,也就是暮兒與晨兒的親孃,陸婉兒,死於心臟驟停。毫無辦法,面對異常迅速、毫無規律的心室纖顫,她的心臟根本沒機會去有效收縮,以排出供應大腦的血液,加之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有效救治,導致其快速死亡。”
子亮渾身麻木,沉默不語。
“孩子們那裏,先別說了……你們去波士頓的機票,還是跟陸博士以及深讓夫婦商量一下,一起訂吧。另外,胥馳兩口子恰也在爾灣,明早也問問他們的意思……你在聽嗎?”
子亮仍未說話,眼裏噙着淚,只是麻木地點頭。
“爹,就不去了。可以嗎?”
“可以。”他終於抻開嗓子說出兩個字,一大顆淚水劃過臉龐。
“好,現在,去洗澡睡覺吧。什麼都別說,別想,如果實在睡不着,可以喝點兒酒……總之,今夜,在鐸鞘莊園,隨你心情,怎麼都可以。”
“晚安。爹。”他起身,瑟瑟發抖,艱難地晃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