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孤獨之客 >第282章:陸家家事
    回到房裏,子亮仍無法相信驟然降臨的真實夢魘,也實在不知接下來自己該做些什麼,此刻,他腦海中充滿了陸婉兒的音容笑貌,並不斷循環着與之真實走過的愛情與婚姻。.很久很久以前,他與她相遇在夏威夷的薰衣草童話裏,他們一見鍾情,墜入愛河,私定終身,結婚生子……不知從何時起,婚姻的城堡被現實生活摧殘折磨成令人窒息的監獄……她帶着孩子們逃走了,而他,一無所有地回到鐸鞘……再後來……他想着想着便哭出聲來,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清晨,他醒來,眼睛通紅,滿臉硬胡茬,頭髮絲又油又膩,嗓子眼兒裏灌滿了腥鹹的味道。窗外,風在呼嘯,鳥在鳴叫,草木繼續倔強生長,陽光依然毫不吝嗇地灑滿大地……只有他是孤獨的,迷茫的,頹唐的,痛不欲生的。許久,他下了牀,頓覺身體重心不穩,世界眼花繚亂,他磕磕絆絆、搖搖晃晃地將自己擺渡到衛生間裏,打開水龍頭,將無味透明的水不斷拍打在臉上、眼裏,直至視野徹底模糊成一片混沌水幕。

    待他重新規整好自己,先後給胥馳以及文燁打過簡短的電話,他的意識仍在跟自己說——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所以眨眼之間,噩夢就會醒來,所有一切都會重新迴歸正常。活着的人繼續活着,死去的人裏從來、絕對沒有他的前妻——名曰婉兒的美麗女子。

    他擦了擦被水珠密集覆蓋的鏡子,看着溼漉漉的自己,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動不動,突然吐出一口無意之間憋了很長的氣,微喘着說,“你好。你是父親。你是兒子。所以,你他孃的得活着!”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面對陌生的自己說話,“雖然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死了,但沒問題,我還活着,我這就去送她最後一程。”

    飛機起飛的時候,他卻在巨大的顛簸裏睡着了。

    “暮兒,我們還要飛很遠的路,所以像晨兒那樣,也睡會兒吧。”不久,胥馳試圖說服他的侄子稍稍閉會兒眼。

    “不。”小帥哥搖搖頭。

    “好吧。有沒有什麼想聽的故事,大伯說給你聽。”

    “大伯,我娘,是不是死了?”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緊盯着一雙玩世不恭的桃花眼。

    “是的。抱歉,我沒辦法對你撒謊。但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知道,說不清楚……”孩子眼中掉落出一大串淚珠兒。

    “朵兒要怎麼辦?她還只有那麼一丁點兒大,沒有孃的愛,她怎麼長大?我們可以收養她嗎?她是我和晨兒的妹妹,她是可以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對嗎?”

    “我不知道。”胥馳倒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我是說……暫時,我們無法那麼做。她還有她的父親,她的****,她……是的,她基本上沒可能跟你和晨兒生活在一起了。”

    “我的天啊。我娘爲什麼要死?太不負責任了。”暮兒猛然抱住胥馳的胳膊,默默流淚。

    “怪不得你娘,緣分盡了而已。”胥馳撫摸暮兒的略帶自然捲曲度的茂盛短髮,“放心,她仍在愛你,雖然很遙遠,但是她去的地方,我們遲早也會抵達。”桃花明眸閃爍着點點淚光,低沉磁音緩緩流淌,向遠方伸展,向未來延續,終將化作廣袤無垠大地裏的希望泥土。

    飛機開始搖晃顛簸,許是爲了躲避雲團而開始拉高飛行高度,但心事重重的人們對此並不敏感,彷彿死亡是離他們很遠的命題。

    “讓,能跟我說說陸家的事嗎?我幾乎完全不瞭解。作爲即將參加葬禮的你的妻子、陸家的一份子,總覺得這樣不太好。”芳菲盡力壓低聲音,朝身側的丈夫耳語。

    “這的確是我疏忽了。”深讓有些惆悵地親吻着芳菲的耳朵,開始講述陸家家事……

    “外公膝下有四位子女。分別是我娘明春、姨娘明麗、三舅明國、老舅明疆。娘和姨娘與咱們朝夕相對,自然不必多說了,我着重跟你說說兩位舅舅吧。三舅夫婦並無子女,養子陳威未入宗譜,也沒有繼承已離世的三舅及舅媽的任何財產,原因源自陸氏家族一直恪守至今的一條家規——養子養女不可繼承任何財產,更不可入宗譜。老舅則是整個陸氏集團的掌舵人,育有一子一女,長子陸千里,是毋庸置疑的陸氏繼承者,次女陸婉兒……”深讓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爲芳菲已經睡着了,他嘆了口氣,轉頭俯瞰機窗外的大片雲朵。

    “說實話,我真的不願回去見老四。他們家,我唯喜愛婉兒,可如今,偏偏是她死掉了……”陸明麗對身側的姐姐悄悄唏噓耳語。

    “你也說了,喜愛婉兒,所以咱們這趟回去,只是爲送她最後一程,至於其他人,既然並不在心界,又何必掛懷煩憂?”

    “嗯。”陸明麗點了點頭,接着又說,“也許這就是婉兒的宿命啊。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即使錦衣玉食,也感受不到多少父母關愛。因此,纔會在那麼一丁點兒年紀就嫁給胥子亮,生養了一雙兒子,以爲就此便能得到老公疼愛,結果呢?嘖嘖,那公子哥兒只會酗酒閒混罷了!後來離了婚,找了個離過婚的醫學博士——你撮合的吧?!”

    陸明春還以面無表情的沉默。

    “結了婚就又實心實意地給人家生了個閨女,我當時還想,雖她的老公是地道的美國人,許文化差異在所難免,但論家世、人品、事業、樣貌皆數拔尖兒的了,兩個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自己的一雙兒子也被胥家照顧得很好……這下該順遂了,誰知沒過幾天,竟就死了。聽說死的時候,午後陽光正盛,她在書房裏看書,女兒在嬰兒房裏熟睡,家傭分別在客廳、洗衣間、嬰兒房、後花園裏忙碌,醫博老公正在大學校園裏傳道授業解惑……”她落淚,彷彿感覺自己又死了個無比珍貴的女兒。

    “不要這樣,每個人都有那個時辰的。”陸明春輕撫妹妹的微微顫抖的手,“最重要的是,在未知的時辰到來之前,我們可以盡多地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

    又過了許久,飛機終於在剛好可以耐受的震顫中安穩着陸了。衆人睜開惺忪睡眼,迷迷瞪瞪地下了舷梯,融入神情落寞、疲憊不堪的機場旅客之中。

    身着昂貴的黑色西裝、身材高大健碩、樣貌剛毅俊朗、神情強勢桀驁的三十歲的陸千里看樣子已守候多時了。“飛機有些晚點啊,一路辛苦了。”他說起話來客客氣氣,卻沒一絲暖心的人情味兒。

    “也辛苦你了,等了這麼久。”陸明春禮節性地回了一句,帶領衆人向機場外行走,她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不必花言巧語或者坑蒙拐騙便可令人臣服、追隨。

    一路上,一輛輛雪山白色的寶馬7系轎車列隊緩行,使車內的每個人都來得及仔細看清窗外的千篇一律的街景。

    “她去得很快,甚至沒來得及感知痛苦。”負責引路的車子裏,坐在副駕上的陸千里轉頭朝後排座椅裏的兩位姑姑淡淡地說。

    “所以你看起來也並不痛苦,根本不像剛剛死了唯一妹妹的哥哥。”陸明麗身子前傾,擡高嗓門譏諷了一句極富攻擊力的話,然後閉上眼睛,十分解氣地靠回到座椅裏。

    “悲傷與痛苦,從來都不是秀給外人看的。當然,說實話,對於我的孿生妹妹,我並沒多少深厚的情感。”

    “婉兒走了,我們作爲她的親人,需要安安靜靜、和和氣氣地送她一程,對嗎?”陸明春開了口。

    “對,您說的總是對的。”陸千里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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