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神祕的濃霧悄然降臨,鐸鞘之主的大書房門窗緊閉,充斥着醇厚的菸草味道,鐸爺安然端坐,正在對他的助理施展一種充滿活力與狡黠意味的探測。.
“實際上,我,也算不上是陸家的一份子。”說這話時,陳威感覺喉嚨底部傳來一陣緊迫的酸楚,他不得不幹咳了幾聲才壓制住令人窒息的不適感。一分鐘後,動盪的情緒平穩下來,他開始轉移話題,“秦忠良仍未找到,但羅錚文已大好了,且他說,自己的身體突發狀況是與祥和居及其他人皆無關聯的。”
“呵呵……他倒還挺仗義的!”鐸爺放平雪茄,冷笑道,“盲目的仗義便是自掘墳墓,虧他還被衆人尊稱爲幽蘭王者,足見是高估了他的眼界與格局。”他習慣性地暗暗觀察陳威的表情,欲從中攫取蛛絲馬跡,然而,這一回,他並未遂心如願。
清晨,葬禮日。在閱過逝者遺容、獻花、哭泣、詠念悼詞之後,衆人行至墓地,依次爲墓穴象徵性地掩土,隨即,墓穴被迅速填平、壓實,再鋪上綠茸茸、亮閃閃的鮮活草皮……整個過程**肅穆、安靜冷酷。
葬禮畢,衆人來到唐人街上一間規模較大的中餐館,品一頓貌合神離的道別聚餐。
“畢竟,這裏不是舊金山、洛杉磯,華人比較集中,有比較地道正宗的中餐味道……總之,照顧不周,大家將就喫吧。”待菜式逐漸上齊,陸明疆眼圈微紅,疲憊不堪地起身致意。衆人唏噓還禮,開始有氣無力地動着筷子。
胥子亮故意坐在角落裏,眼睛迷茫地望向窗外……一塊綠地上聳立着一排粗大而氣派的樹木,一些枝杈上停落着歇腳的鳥兒,像富有神祕色彩的鮮活果實。此刻,在他的溼潤的眼中,一切如夢,唯死亡成真了。
“摩根博士,暮兒和晨兒想看過他們的妹妹再走,可以嗎?”他致電未出席聚餐的前妻現任。
“請叫我den,子亮。我和朵兒在家等着你們。”磁音堅毅飽滿,充滿真情實感。
“你們要去哪裏?提前離場可不太禮貌。”餐廳門口,千里朝子亮及孩子們的背影放話。
“已跟咱爹打過招呼了。”子亮並未回頭,繼續護着孩子們走既定的路程。
好吧,原諒你一回——既然你用了“咱爹”一詞。千里轉身走入餐廳。
當胥暮與胥晨來到朵兒的嬰兒房時,她正在保姆懷抱裏,用花瓣般的小嘴巴吮吸奶嘴。
“我想抱抱她,可以嗎?”胥暮走到保姆面前,緩緩而鄭重地舒展雙臂。
“可以,但你要小心點兒。”
“我會的。”
孩子被抱在他的胸口,他自然而然地將柔軟溫熱的朵兒圍攏在懷中。此刻,他心跳加快,嘴脣抖得厲害。“朵兒,請你一定要記得咱們的娘,她很漂亮,很溫柔,全身上下永遠是香噴噴甜絲絲的味道……”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她死了,是的,不是去天堂或者遠方,我不愛讀童話,也絕對沒見過上帝先生,所以無法相信那些說法,死了就是沒了,沒了就是沒了。你好好長大吧。長大了,不再喫奶嘴了,哥就來接你回我們的家。”他仰臉朝哭得稀里嘩啦的胥晨說,“笨蛋,你也來抱一下吧。這可是我們倆的妹妹。”然而胥晨卻躲進老爹懷裏,怯怯地繼續哭泣。
別墅毗鄰摩根博士**授課的醫學院,附近沒有很熱鬧的地方,故而分別之際,氣氛尤顯寂寥。
“保重,哥們兒。”
“你也是。聽說你已戒了酒,挺好,要堅持住。活着,就要對自己有所剋制,有所要求。”
“受教了,den。”
兩個男人深深地擁抱了一下。
看得出來,den還有想要說的話,但既然他終是選擇嚥下,子亮也就沒再追問什麼。
每個人都是一座沉重的孤島,唯孤獨時,你纔是你自己。子亮的心情平靜下來,停下腳步,蹲下身子,鄭重而深沉地擁抱兩個兒子,“別難過,你們還有我,還有**,還有朵兒,還有你們彼此,好好的,好好活着。”父子三人就這麼抱在一起,默默垂淚。
“走吧。”純粹而堅定的磁音自不遠處縹緲而來。文燁下了車,迎着一縷清風行走,長髮飄飄,明眸爍爍,笑容親切安詳,周身散着和善的清香。
“你怎麼來了?聚餐結束了?”
“爲什麼帶着孩子們離席也不知會我?你真的不知道嗎?我是爲了陪你纔來波士頓的。”
“瞧你這話說的……”子亮嘟囔着,帶着孩子們上了車。一路上,幾個人一直無聲無話。兩個孩子很快在父親的暖懷裏睡去,臉上仍掛着淚,呼吸均勻而疲憊。
“我們去哪兒?”子亮忽而問道。
“你想去哪兒?”文燁的聲音特別溫暖柔和。
“我想回家,回鐸鞘。”
“那就去機場。證件都在身上是吧?”
“還是先回我前老丈人家吧。畢竟,他老人家也想和孩子們親近熱乎一番吧。”
“那就回陸家,但要給我安排一間客房。”
“但我又實在是打怵去那裏。”
“那麼,把孩子們送過去,咱們尋個別的去處,湊合一夜。”
“我們兩個湊合一夜?!瘋了嗎?”子亮嗔怪着,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就說你的腦子裏不堪的東西太多,所以纔會歪曲了‘湊合一夜’的純潔意思。”
“那麼,把孩子們送去陸家之後,我們,找個幽深僻靜的地方,喝茶聊天,湊合一夜吧!”
文燁不再言語,子亮也並未意識到這種沉默會埋藏什麼伏筆。
安置好孩子們,出了陸氏莊園,車子仍由文燁駕馭,向着寂靜而神祕的遠方奔馳。
“呃,子亮,我得提醒你,按我的理解,那種幽深僻靜的地方應該是在山頂……也就是說,我們得爬上去。”
“爬上去?!”
“是的。放心,你會在後備箱裏找到保暖的衣服與合腳的登山鞋——很幸運,我們倆是一樣的尺碼。”
不久之後,車停在市郊的山腳下。
“山頂有一座值得拍照留念的燈塔,還有可以喝茶聊天、湊合一夜的小屋。我曾爲好幾對兒在那裏舉辦婚禮的新人拍照。”
半小時後,身心俱疲的胥子亮開始抱怨,“這座山究竟有沒有頂啊。”
“我相信作爲爬山高手的你是具備挑戰陡峭線路的體力與身體協調性的。”在前頭引路的文燁停下腳步,開始專注地拍攝白雲繚繞的連綿山峯、安然流淌的清澈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