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羅笙簫清晰而略帶歉意地回覆道,“還有,雖然說這話於事無補,但當時,我是有機會掏槍反擊的……所以,您能安然無恙,全憑您的運氣。”
“你這麼說,不會是跟我使計策吧?讓我一怒之下辭掉你,隨即完全繞開麻煩與危險,安心去做羅陳薰女士的關門弟子?!做夢去吧。小崽子。”
我還真希望被辭掉。笙簫在心裏默默地說。在那樣驚人的剎那間,我的內心爲何要怯懦、猶豫?!而此刻,我又是多麼瞧不起那樣一個無法還報他人恩情的惜命的懦夫!
車子平穩地行進着,笙簫的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個一輩子都會記得的盛夏黃昏。猝然失去唯一至親的少年,蜷縮在岸邊,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具溺水而亡的**的屍骸,不言不語,瑟瑟發抖。死亡,曾經是遙遠而虛幻的字眼兒,那一刻,卻直白、慘烈地現於少年眼前!
“再沒有親人了嗎?”極有魅力的男人的聲音鑽進耳裏。
“沒有了。先生。”另一個老成持重的男聲恭順地回覆道,“只是您有過話——無論何時,她若遭了難,又無人理會,便通知您來管一管。”
“好。那麼冰兒的後事由我來辦。”
“好的。先生。只是,這孩子……接下來要怎麼辦?”
“你看着辦吧。費用我可以出,但畢竟是與我毫無瓜葛的孩子,也只能幫到這裏了。”
“明白,先生。此後,您不會再聽到關於這孩子的消息了。”
“很好。”一聲低微的嘆息過後,磁音裏涌現出更豐富的情感,“只是,冰兒,這是爲了誰啊?!這麼想不開,扔下無依無靠的孩子,自個兒死個痛快了。我最厭惡這種狠心的**了。”
少年依然蜷縮在地,瑟瑟發抖,湖面上的金光刺痛了他的眼,周遭的一切虛妄如夢。唯有那個極有魅力的男人的聲音,以及那番言語,深刻而真切地烙印在記憶裏。
“來點兒音樂吧。”忽然之間,極有魅力的男聲和和氣氣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促笙簫望了眼後視鏡。深川撫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繼續說,“什麼都好,畢竟蘇雨給咱們安排的這輛車有一套不錯的音響系統。”
“好的。”笙簫應允着,選擇了“g弦上的詠歎調”播放起來。
“車壞了?”回到家中,秦悠琴審視着丈夫,慢慢而認真地說,“聽說,上午,在你上班的必經之路上,發生了一起槍擊事件。”
“聽誰說的?”深川不以爲然地走去梳妝檯,穩穩坐下,擺弄着檯面上的瓶瓶罐罐。
“我們是夫妻……無論有什麼事,都可以彼此分擔的。”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憂心忡忡的樣子印在又圓又大的梳妝鏡裏。
深川擡眼看着鏡中的美人,笑了笑,拿起一支口紅來仔細端詳,“這口紅,此前不曾見過,新的,顏色俗氣得很……所以,你今日回孃家了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不想跟你吵。我,我的孃家,都是擔心你……你能理解嗎?”
“理解。我很好。”他起身,將口紅丟進垃圾桶裏,“不過,我的太太,你嘴巴上塗抹什麼,仍是要合我心意纔行,”他轉過臉,直面她,輕輕地說,“太噁心的顏色,我可下不去嘴吻你!”說罷就走開了。
“深讓,”她舉着電話,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一時間脆弱起來,便嗚嗚咽咽地哭了。
“別哭,嫂子。”深讓一驚,隨即料到定與大哥有關,遂勸慰道,“若是我哥做錯了什麼,請多擔待……我也並非要替他說話,”
“深讓,你大哥那裏若有什麼事,只能依靠你替我問問了。你明白嗎?公公,婆婆,還有小姑子那裏,我都無法依賴、指望……我也絕不是說他們不好……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的。嫂子。所以,您說吧,要我問什麼?”
悠琴止住了哭泣,盡力平復着心情說,“我也是從孃家那裏得知,今日,他,險遭冷槍暗算……可他呢,跟我只字未提,卻只是怨我,用近乎羞辱的方式譏諷我孃家多嘴多舌……他是我丈夫啊!無論如何,都是我這輩子最親近的人,我願意爲他付出一切。可爲什麼?爲什麼他總讓我失望,難過,痛苦,甚至生出怨恨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心就快被他磨碎了、沒了……”
深讓默默聆聽着,百種滋味在心頭。
“深讓,”終於,宣泄過後,她恢復了平靜,“你還在聽嗎?”
“是的,嫂子。”語音沉穩而平靜。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我卻還打算跟他長長久久,到老,到死……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死心塌地,中了一個男人的魔。你能明白嗎?”
“能。”我也從未想過,人生波瀾不驚地行進到四十歲時,還可以中一個女人的魔啊。
“那麼,拜託了。幫嫂子勸勸你哥吧。”她自顧自地收線了。
“誰來的電話呀?要扔下我們聊那麼久。”芳菲自書房外俏皮地探進頭來,“晚飯還要不要吃了?”
深讓略一思索,和緩一笑,“抱歉啊。哥嫂鬧彆扭了……我想過去勸勸,又怕驚動你們,正在此處犯難呢。”
“那就去吧。娘和姨娘那裏,我給你打掩護。”她推門而入,走到他近前,輕輕而溫柔地抱住他耳語,“若是太晚的話,也可以明早再回來……但你要知道,我是因爲識大體才這麼說的。”隨即,她親吻了他的耳垂兒,一道電流登時劃過他的身體,酥麻感星星點點地在肌膚上跳動。
“謝謝你,芳菲。”他回覆了一吻,踏着寂寞又無奈的步伐離開了。
血親,親情……多麼高尚、博大、深厚,複雜的字眼兒啊……他獨自走在夏夜的繁盛景緻裏,梳理回憶,沿着情感的根基延展,延展,直至累積出豐富與完整的此刻的自己。
“這的確是場突如其來的巨大考驗,但我能應付,總能應付。”深川的聲音極富磁性,拿捏着舉重若輕的氣派腔調,在深讓的書房內迴盪。
“知道對方是誰嗎?”深讓無從下手,只得問了一句廢話。
“恨我的人太多了。”深川聳聳肩,笑了笑,“但此番只是想嚇唬我吧。畢竟,對我這樣的人下死手是要付出高昂代價的。”